北朝纪事(343)

作者:绿梅枇杷

郑忱当然不是真想死,他等这句下台阶的话等得心都焦了,得了机会,脱口便道:“他们害死了我姑姑!”

太后一怔,连眼泪都顾不上拭了:要是别的事,她不知道也就罢了,郑念儿的死,是她亲口交代下去,怎么……倒成了李家的罪状?

一时呆呆地,却是赤珠替她问道:“你姑姑?”

郑忱又磕了个头,话都是假的,心里怨恨却是真的:“我姑姑原是李家妇,姑父早逝,姑姑在李家受尽了欺侮,最后是丧父才得以归宁,奈何婶婶不喜。我客居洛阳,多得姑姑照拂,后来承蒙陛下青眼,得以置业,就想要报答姑姑,在桐花巷里置了宅子,把姑姑接过去,谁知道——”

赤珠问:“李夫人——”

“都怪我,”郑忱的声音低下去,这忏悔也是真的,“从前姑姑在家里,李家忌惮我荥阳郑氏,并不敢胡来,但是我、我孤身一人在洛阳,他们却是不怕的,前儿我进宫,到回家,姑姑就已经……没了。”

第160章 冷风冷雨

太后听到“孤身一人”几个字,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在洛阳,从前的那些日子,一介白身,两手空空,可不是人人都能欺侮?又想,难道那个李郑氏果然只是对他多有照拂,而不是、不是……

这当口,她对贺兰袖言之凿凿的告密忽然生出疑窦来:想那贺兰氏也不过是个深闺小娘子,如何知道郑家内情?李郑氏美貌是真,可是她终究是郑郎不出五服的长辈啊。要万一那贺兰氏是信口攀诬……

太后心里乱得像团麻,牵起这头,扯到那头——这要万一、万一郑郎和这个李郑氏果然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却听赤珠又问:“确定是李家下的手?”

这也正是太后想问。

“确定。”郑忱道,“素日跟着我的那个小厮叫安奴的,收了李家重金,做了内鬼,我已经审问明白了。”

“那安奴人呢?”

郑忱微垂了眼帘:“他该死。”

原来是死了,怪不得没有回来复命。赤珠与太后余光里交换过眼神,彼此心照不宣,死得好。死无对证。

“那还是侍中不对,”赤珠说,“便有天大的委屈,难道竟不信陛下能还你一个公道——”

郑忱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又垂下去,他慢慢地说:“我知道陛下对我好,但是赵郡李氏,世家大族,非陛下轻易可动。我不舍得陛下为难。我欠姑姑的,我自己来还——无非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这几句掷地有声,太后听了,未免愀然:“原来在郑郎心里,还分你我。”

郑忱心里冷笑,只是不说话。

人死不能复生。

眼前这幕他一个人在深夜里反复推敲过,无数次。念儿死后,如果他不闻不问,不追究,不报复,短时间之内,太后固然能松口气,但是时间长了,她会慢慢生出疑心——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她会不断地想,不断疑虑:以他与念儿之间的情意,他怎么能对念儿的死无动于衷?

人都这样。做皇帝做主子的,希望自己的臣子部属对别人背信弃义,对自己忠贞不二;女子希望情郎对前尘往事薄情寡幸,唯独对自己从一而终。但是每个人又分明都明白,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这个人能背叛别人,就能背叛自己,他能抛弃旧人,终有一日,会同样抛弃新人。

赤珠等了足足有一刻钟,都没等到郑忱表忠心,只得叹气道:“……便是如此,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了李夫人,侍中就该找谁去,怎么能随便逮着李家小郎君、小娘子就咬。”

郑忱道:“赤珠姑姑说得轻巧,这些小崽子不论,李家人是这么好咬的?”

赤珠气结:“可是私下调动羽林卫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

郑忱道:“愿伏国法。”

到这份上,还一口一句“愿伏国法”,无非是仗着太后舍不得杀他罢了,赤珠心里冷笑。太后却只觉得可怜可爱,先前被砸破的额已经渐渐止了血,横亘眉目间一抹鲜红,他容色好,并不狰狞,倒是添了风致。

太后端详良久,脱手将帕子掷到地上:“先擦把脸罢,赤珠,扶他起来。”

李家兄妹次日起得并不太晚。周乐去见十二郎,他刚刚醒来,大夫把过脉,小食了一碗粥,精神头比昨日已经好过太多,见周乐面有哀色,心思一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八娘她——”

周乐点头:“李公子节哀。”

李十二郎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八娘在这些姊妹中是最长,素来温柔敦厚,这一路逃亡,食物和药物,都先紧着别人,她是永远沉默的那个,一直到……到长箭射穿她的背心,她只喊了半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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