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88)
……
丁灵差不多是被冻醒的,篝火已近熄灭,阮殷还蜷在干草堆上昏睡。丁灵摸他脑门,仍然烧得厉害。
男人被她微凉的手一触便握住,“还要。”
“什么?”
“水。”男人闭着眼睛轻声道,“要水。”
丁灵便知自己想歪,灰头土脸地拿石凹过来,里头的水已经温了,正好入口。丁灵便不去唤他,仍旧含在口中,凑到近前哺给他。
男人略微抬一下眼便又闭上,放松身体饮水,慢慢地意识飘浮,又睡过去。等水饮尽,丁灵走去把烘干的外裳和大氅都拿过来,尽数堆在他身上,指腹慢慢掠过男人锋利的眉骨,“睡吧。”
男人“嗯”一声,头颅在她掌下蹭一蹭,又睡沉了。
丁灵穿好衣裳出去拾柴,刚出石隙便见外头火光大亮。阮继善带着三名净军在外。
阮继善看见她,红着脸走到近前跪下行礼,“姑娘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丁灵看他这模样便知方才里头的事被他看见不少,她自己倒不觉尴尬,神情自若问他,“你什么时候下来?”
“好一会儿了……不,不是,刚刚。”
丁灵吩咐后头净军,“麻烦去拾些柴给里头添上。八扒叁零气柒吴三六每日更新完结婆婆文肉文男男文”说完才道,“善都统这半日才下来,竟不怕我嫌你办事不力吗?”
阮继善愣住。
丁灵心情不错,不肯再逗老实人,便道,“你可有法子上去?”
“带了绳索铁钩。”阮继善道,“一忽儿我背着爷爷直接攀上去便是。”
丁灵摇头,“那便罢了,我另有道路,你跟我走。”
“是。”
丁灵看他动作,竟是立刻启程模样,便道,“夜里冷,风又大,阮殷还在烧着,让他睡一觉天亮再走。”又问,“可带伤药吃食?”
“带了。”阮继善解下负着的包袱,“想着爷爷若能涉险过关,必定需要这些,回去寻着东西才攀下来——让姑娘久等。”
丁灵接过,打开里头果然有药,干粮,肉干,还有一小盒老参片。丁灵大喜过望,“不久——没这些东西你一个人下来也是坐困愁城。”
净军已经拾了柴,给里头添过火。丁灵道,“你们一同进去避风吧?”
阮继善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肯进去?便寻个由头,“我等还要去把……把她葬了。”
丁灵低着头道,“你们动作快些,他醒来前收拾妥当。千万别叫他再看见。”便提着包袱走进去。
阮殷缩在一堆衣裳底下兀自睡得深沉。丁灵把阮继善带下来的大毛斗篷展开又给他添一层,给自己手掌上过药,拣出干粮和肉干掰碎了煮成粥。自己吃完,剩的温在火旁。
阮殷一直没醒,体温也一直很高——丁南嘉的唐僧肉如今看来只能救命,不能治病。好在阮殷还算安稳,可以等回去再寻医问药。丁灵便去挨着他躺下。
阮殷如有所觉,一抬手搭在她肩上,口里嘟嘟囔囔的。丁灵听半日才知道他还在念叨“你不能后悔”。
丁灵无语,顺势将他拉在怀中,握住男人下颔贴过去,把齿尖衔着的参片渡过去。
男人察觉苦味便用力皱眉,稍一睁眼看见丁灵,又勉强含住,小声抱怨,“苦的。”
“良药苦口。”
男人闭着眼睛摇头,恍惚道,“……你不苦。”
“我苦什——”丁灵忽一时明白过来,便顿住。忍不住便笑,“我当然不苦。”
第69章 白桃
丁灵醒来时阮殷不在, 篝火仍然烧着,斗篷竟搭在自己身上。她稍觉诧异,便穿衣裳起来。石隙外天光大亮,看日色竟已是近午时分, 一名净军守在外头, 看见她便行礼,“姑tຊ娘醒了?”
“阮——他们呢?”
“在往生潭。善都统陪着。”
“去那做什——”丁灵恍然明白, “我去看看。”便向往生潭那边去。绕过荒草便见潭边多出一座新坟, 青石立碑,大约因为没有工具,石上空无一字。
阮殷披着大毛斗篷, 深深跪着,半身伏在地上,只能看见黑发的头和瘦削单薄的脊背。阮继善带着净军侍立在旁, 看见丁灵原要说话,被丁灵抬手阻止,便不吭声, 打一个手势引着净军退后。
丁灵立在原处, 等阮继善走到近前小声问, “他什么时候来的?”
“爷爷天不亮醒转, 就命过来,有一二个时辰。”阮继善道,“好在爷爷来前我等已经收拾妥当, 立了碑,不然——”
丁灵不答, 静安是摔死的,死状极惨。阮殷如今状态, 看在眼中必定又是一场大病。她稍一沉吟,“阮无骞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说不上突然。”阮继善踌躇半日,把跟随净军尽数打发去远处才小声道,“姑娘知道爷爷在寻术士——”
丁灵心中一动,“竟是给阮无骞炼丹?”
阮继善微觉羞耻,硬着头皮道,“姑娘莫怪,一直是师太逼迫爷爷。爷爷原不怎么信,那厮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哄得师太当真,威逼着爷爷对那厮百依百顺的。姑娘前回过来……看见的就是那厮。”
丁灵不答,难怪她指责阮殷“同那种东西厮混”,阮殷会疯成那样。
阮继善又道,“阮无骞在南并州就抢了一个绝色回京,又吃着丹药,那女人不知怎的竟就怀孕了——”
丁灵冷笑,“不是他的。”
“容玖也这么说。”阮继善道,“可师太当真……欢天喜地请大夫安胎,阮无骞仗着如今有了后人,便怂恿师太,这段时日骑在爷爷头上——什么怪都叫他作尽了,也是爷爷脾气好。”说着“呸”一声。
这段时日——正是阮殷心病难医,每日浑浑噩噩煎熬时光的时日。他身边许多糟烂事,居然一个字没有同她提起过,任由自己埋怨他脾气古怪。
丁灵冷笑,“既是能生育,有了香火,该圆满才是,怎的又突然死了?”
“阮无骞抢的那个绝色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同西冷江水匪有勾连,被阮无骞一个太……太监抢回来,心存怨望,暗地里串通水匪,哄着阮无骞吃得烂醉,一刀杀了,卷走金银细软远走高飞——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只怕孩子也是水匪的。”
丁灵听懂,便点头,“静安倒不觉得亲儿子有错。她认准了阮殷忌恨阮无骞,悄悄命人使手脚弄死阮无骞,连带她的宝贝孙子也一同胎死腹中,是不是?”
阮继善不答。
“虽说母子天理人伦,遇上静安这一品奇葩,倒还不如没有。”丁灵越说越气,“这种东西阮殷居然能忍到今日?”
阮继善纠结半日才道,“爷爷自己以为若不是他,不会一族没落,阮无骞不会成为宦人……他心里这个坎——过不去。”
确实,若不是河间一案,阮氏一大家子说不定现在还在河间府闲散度日——要说静安心中有恨,也是难免。
“都是那位老祖——都是秦观造的孽,不讲理的人才会怪到阮殷头上。”丁灵说着心中一动,当日让阮殷生不如死的是秦观手中的权势,如今阮殷竟成为它的主人。他最终还是走上仇人道路,成了秦观之后又一个权势滔天的老祖宗。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道,他也将同秦观一样横死街头,甚至更加凄惨——天道轮回,叫人无话可说。
丁灵看着墓碑前的男人,“说这些有什么用?带他回家。”自己走过去,一只手搭在男人嶙峋的肩上。
阮殷迟滞地回头,看清眼前人便扑身而上,大约因为久跪僵滞,没能站起来,膝上一软又摔下去,只有双臂抱住丁灵双膝。他像个狼狈的囚徒,跪坐在丁灵膝前,他攀着她,渴望一个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