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532)

作者:须弥普普

眼下虽然还是冬末初春,许多景色看上去不成气候,可已经有几样冬花生长了蓓蕾,尤其有角落一丛冬海棠,花朵已然盛放,萧条之中玫红、艳红、娇黄、雪白,色彩缤纷,十分美丽。

郑氏爱茶盏碗碟,爱首饰衣物,尤其爱花爱草,搬来此地后,已是栽种了不少花木。

她多日前就开始惦记着这一丛花,可眼下那花开得再好,纵然就开在眼前、手边,也全然未觉,只步伐僵直着不住往前走。

这几日京中冷雨不停,沿途花木叶片上全是雨水,她不管不顾胡乱穿行,早已一头钻入花草之间,那水粘在身上,把衣衫都浸湿了,风一吹,又有头顶树叶雨水滴落,照着头颈处浇下来,冰寒无比。

郑氏被那水迎头淋得一个激灵,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尚在从前。

彼时七郎赴京赶考,必要带着她同路,还说什么“分离一日,便是吃饭也不香了”。

当年裴家在京城已经不敢再留产业,两人捎三两个仆从进京,赁了个院子住下。

殿试那日一早,他打扮妥当,意气风发同她道:“待相公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而今要是再来一回,她一定死死拖着他跑得远远的,再不要去什么殿试,更不去要什么官身、诰命,只要人还在……

当日也是内侍抬了一个大木箱子进门来。

她还以为是天家赏赐,丈夫当真点了前头品次,然而来人面上并无半点喜色,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到一将那箱子打开……

郑氏站在原地,攥着拳头,脑子里好似在想从前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想,心中甚至都没有往日回回想起来的苦楚,那痛太久,可能已经麻了,只不知道为什么,迟迟平不下去。

***

裴继安一回司酒监,前脚进得门,后脚就被宫中的诏书追了上来。

周弘殷的话传得很快。

军将其实不过一个不算高品的职级,按道理只要中书签押就够了,然则这一份差遣任命上还有周弘殷的大印,说什么裴继安才干卓著,人品高洁,得受军将一职,上另有差遣云云。

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命书,居然不是流内铨直接下调令让本人去领,而是安排翰林学士拟旨,再叫内侍前来颁旨,如此情况,让左久廉连养气功夫都快破了个干净,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来,道一声“恭喜”。

裴继安让了位子出来,不管酿酒房也好,隔槽坊也罢,俱都回到了左久廉手里,任由他随意分派,然则左久廉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天子亲自下旨意,这是何等看重?

他确实不把裴继安当做自己人,也不想提拔此人,可他看不上是一回事,别人看上了从他手里要走又是另一回事,况且这出头的人还是今上,倒把那裴继安的面子撑得如此漂亮。

原本他强让裴继安让出隔槽坊,又命他去管酿酒坊,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那裴三会去寻詹掩夫,甚至詹掩夫还可能去找石启贤,最后由上压下来,说什么各退一步的调和话,不过这些他都不怕,早想好对策如何挡回去。

可而今出面的变为了周弘殷,难道他还能闯进文德殿去,同天子说一声——这姓裴的能耐不行,不如我好用,还是把他留在司酒监。您瞧我怎样?有什么差事,不妨使我罢?

左久廉自然不是看上了那军将一职,而是看上了在天子面前出头的机会。

官品有什么要紧的?天恩才最重要。

只要能叫天子记住自己这个人,难道还缺立功的机会?

天下人才多得是,为什么枢密院,政事堂里永远只有那十几个人?难道当真拔不出高个子了?还不是因为天子只用熟了这些人。

左久廉这几年一直使力做事,在石启贤下头做牛做马,就是想得个机会上去天子也好、太子也罢,这两个人面前混个眼熟。

他是不想要裴继安留在眼看就要立大功的隔槽坊,却不代表不想要裴继安去酿酒坊。

此人如此大才,要是去了酿酒坊,管起事情来自然事半功倍,虽然比不了隔槽坊,也出不得什么大功,然而隔槽坊、酿酒坊两处一道,已是能叫明年司酒监成大器,出大风头,乃是他计划里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要是他走了,隔槽坊毕竟是新坊,要是遇得什么突发之事,寻谁人去问?

而酿酒坊,一时之间,又叫谁人去接手?

做得不好,他如何能立功,如何能再往上一回?

左久廉当着裴继安的面恭喜了一道,回得自己公厅之中,越想越不对,忙使人递了话去给石启贤,想要使计将姓裴的留下来,偏偏这一向朝中实在事忙,石启贤日夜不休忙于政事,一时半会,竟是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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