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太医/太医署升职日记(163)

作者:少地瓜

洪文抖动肩膀,看着那些粗盐似的雪粒刷刷滚落,再抬头望望前方蹒跚行进的驿员们,心中百感交集。

雪粒自九重天飞扬而来,将这方世界都妆点成苍白一色,几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有驿夫取了火折子出来,爬上高梯,点燃驿馆外的灯笼。

刹那间,几点光亮驱散周遭迷雾,叫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原本透亮的油纸外壳已在烟火长年累月的熏烤下泛黄,混着落上的灰尘,形成一种厚重而黏腻的壳子,被烛光一照,透出氤氲的熏黄的光晕。

那光晕在寒风夹杂着雪粒中摇摆,将灯罩上大大的“驿”字映得格外清晰。

在停留的三天内,洪文频频听到往来的踏踏马蹄和急促的铜铃声,时间不定,有时是晌午,有时是深夜,抑或凌晨,每每探头去看时,就见已经有听见铜铃声的驿夫提前出来交接。

交接的过程极短极快,来的驿夫在马背上就将用木板和油纸反复包裹的书信文档递出,负责接应那人飞快地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盖章塞入怀中,也穿着一样的衣裳、带着同样的铜铃、挂着某某驿站的令牌,飞身上马,一路伴着急促马蹄和铜铃声远去了。

偶尔风中还会送回他们支离破碎的声音,“五百里加急,闲人退散!挡路者斩!”

洪文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很有种痴迷沉沦的意思,后面发展到只要听见隐约的铜铃声便披衣爬起,跟那些负责接应的驿夫们一起等待。

最初众人还有些惊讶,不知这位京城来的小太医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可见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也就不管了,等到后来,外厅角落里还多了一张凳子,不知是谁搬来给他坐的。

可能外头的人不知道,行医者,一般都有一手不俗的画技,皆因他们要实时记录见到的奇异病症和药草,哪怕没有刻意学过,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

洪文也是如此。

他开始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安静地描绘驿员们忙碌而乏味的生活。

有几回程斌见了,还有些惊讶和不解,“大人,您画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个人,那几匹马,有什么趣儿!

洪文看上去比他更惊讶,“怎么会没意思?”

每一次往返都代表着一段故事,而每一段故事里都掺杂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天底下还会有什么比这些更吸引人的吗?

隆源帝虽然有点抠门,但该花钱的地方却从不俭省,甚至还会增设许多在别的朝代看来很不必要的开销。

就好比他们这些去外地公干的官员,其实并不必担心与家人失去联系。

洪文等人去东北大营,每隔半月就要将所见所闻所为写个折子送回京城,而隆源帝又额外下令,“若京中有亲友者,书信也可一并送回”,只不过尺寸厚薄都有规定。

走官道驿站传递书信,自然比别的方法更快更安全,也算外办官员们的小福利。

洪文就想着,将自己沿途所见挑些不出格的画下来,再附上书信,如此图文并茂,简直比话本还有趣。

嘉真长公主虽没明着说,可他深知她对外界的向往,想必看了会很高兴。

想到这里,洪文手下不自觉又加快几分。

唉,不过画得再好也不如亲眼所见,真想什么时候跟公主一起看看外头的天地呀!

********

嘉真长公主第一次接到洪文的书信时,已经是三月十六了,刚好是谷雨。

京中大地早已换了新衣,外面百花盛开、百鸟争鸣,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但洪文却在信中写道:

“……极冷,昨儿竟又下大雪了,足有一寸厚,但将士们仍操练不休,喊杀声震天……高山之巅积雪终年不化,里面许多大树高达天际,两人合抱都摸不到头那么粗,听说常有熊瞎子出没……我和师父进山采草药,发现一株野参头戴玉豆,极其可爱,特意画来你瞧……”

信纸下方果然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小人参,上头顶着许多玲珑珠子。

“再过几月就会变红,到时更为动人,可惜你不得一见……”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眸中波光荡漾,“傻子。”

青雁进来奉上茶果,见她这般模样,不觉低笑。

嘉真长公主也不理会,又将那薄薄几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这才小心地装回信封,又端起茶杯喝茶。

可才喝了几口,她却又忍不得,再次撂下茶杯,复又将那信打开来反复观看,还小声嘟囔,“怎的就这几页。”

青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的公主,您就知足吧,听说今儿一大早陛下就接到东北送来的公文,可一打开脸就黑得锅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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