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194)

作者:璨钰

那汉子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给我倒了杯茶。我接在手里,得意地向他吐吐舌头,却被安童看见,不免又遭他训斥:“不花,又无礼了!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谢过这位哥哥!”

哼!我心中不悦,也不听管教了,摇头晃脑,漫不经心道:“我是公子刚买来的书僮,未经调.教呢,并不知礼数。阿周哥哥较我年长许多,又怎会同小孩子家计较呢?”

你拿我当绿叶当书僮,我就不会改剧本吗?才不要听你的话!

安童哪料我不服管教,当下沉下了脸,稍稍抬高声音:“不花!”

我也不理会,只是望着许衡:“看先生的样子,并没有午睡。既知丞相来访,何不出来迎见,叫我们久等,又是何意?观先生气色,也不像是病疾之人,拒绝入省议事,又是为何?先生如此,也不能算作知礼罢。”

刚刚听安童和他对话,可知两人早就认识。许衡既未午睡,也许已听到了我和那汉子的争执,想来刚才也是有意拖延。我索性戳破他的幌子,且看他如何应对。

本以为安童会继续训斥我,哪知他并未发作,反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望着许衡。

许衡听了我的话,微微变色,却还算镇定,打量我片刻,又看看安童的态度,会心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位小友心思聪慧,言语果敢,想来也不是寻常僮仆,又何必掩藏身份呢?”

“……”哪知被他反将了一军,我一时语塞,张着嘴,竟无言以对。安童向我摆摆手,反而转问许衡:“先生托疾不出,又故意试探,是信不过大汗的诚意,还是信不过安童的诚意?”

早就该这么痛快说话!何必虚虚实实互相试探呢?我暗暗叫好,却也等着许衡的答复。

许衡面色一赧,抱愧道:“许某才学浅陋,不堪大任,惭愧惭愧!”

安童听他这般言语,面色微冷,却还保持礼貌的笑容:“我已对先生坦诚相待,先生却这般谨慎,着实令人心寒。先生既已至京都,想必还是有心用世。圣上今日招访贤才,正是先生得为大用之机,先生何必瞻前顾后呢?”

许衡闻言一叹,语气带着些沉痛:“非是许某推辞。只是念及昔日同僚,一时感伤罢了。李璮之乱,文统伏诛,圣上对汉臣嫌隙已生,再不复金莲川幕府时君臣相得的佳话。眼下,姚公茂、窦汉卿、李士都,或闲居乡野,或衔任虚职,无一在中枢用事。眼看老臣凋零,汉法滞阻,许某何尝不痛疾忧心?奈何难得圣眷,有心无力。此次应召,未尝不寄望朝廷,思仰治期,只是圣心难测,一时踌躇罢了。还望丞相体谅许某苦心!”

我默默听着,慢慢明白他的用意。这许夫子是怀疑朝廷推行汉法的决心,才有意试探。不仅自己想贡献才智,还要把昔日的同僚一一拉到中枢,共谋大业。他要的是朝中汉儒济济一堂的局面,要的是昔日君臣无碍、鱼水相得的信任和默契。许夫子的话看似是解释,何尝不是在试探安童,看他能不能对自己的期望给予保证。

安童一时感喟,恳切回答:“安童平生所愿,即是我朝效仿后魏(1),推行汉法,移风易俗,化育万民。安童不才,今以年少,忝居相位,正是踌躇无措之际,一腔抱负无力施展。愿汲引老成,同辅庶政,以报圣恩。先生有用世之心,济世之才,何不教我?至于窦、姚、李等诸位先生,我也会尽力引置左右,共参大政。若得前辈襄助,圣上垂怜,君臣同德,上下一心,则汉法可行,治期亦不远矣!”

“丞相……”安童语气诚恳,许衡听了也不禁动容,满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咀嚼着刚才的话,稍觉心安。得到安童的保证,许衡说话也更敞亮:“丞相有此心志,实乃万民之幸!国朝土宇旷远,诸民相杂,俗既不同,论难遽定。考之前代,不循汉法之朝,相继乱亡。丞相欲治化天下,非用汉法不可。而国朝功业煊赫,国俗世代依传,累世勋贵,骤行汉法,难免滋生怨望。依臣之见,以北方之俗,改用中国之法,非三十年不可成功!推行汉法,道阻且长,不知丞相可有心力意志,可否矢志不渝?”

“先生意思,我自明白。改换国俗,不是朝夕即成的易事,须得水磨工夫,慢慢浸润。但有先生在侧,辅佐指点,我愿持之以恒。”安童眼眸晶亮,信誓旦旦。

许衡闻言,点头拈须道:“李璮之乱后,圣上不信汉臣。而今蒙古人中,亲近汉法,心慕大道者,无如丞相。若蒙丞相不弃,许某敢不尽心竭力?”

这两只互捧了好一阵儿,就明确了一个中心:欲求致治之功,必行汉法。欲行汉法,难以遽成,须得三十年功夫不可。这也是双方愉快合作的基础理念。基本论调明确后,两人的谈话终于有点具体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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