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451)

作者:璨钰

皇后命人在皇帝寝殿内设置临时帷幄,以便旁人陪侍。真金监理朝事,又终日侍疾,身体已疲惫不支。我苦劝几番,方换下他,自己来御前陪侍。

夜里寝殿内点上烛火,忽必烈闭目卧在榻上。他身材肥硕臃肿,此番患病虽未清减多少,看起来却虚弱不堪。脸色苍灰,全无神采,连抬眼都颇为费力。婢女们见我进来,欲要行礼,被我轻声止住,她们端上汤药热水后便让我挥推。室内只余我父女二人,皇帝闭目休憩,似是睡过去了。

我悄声在他身侧坐下,借着灯火打量着父亲病容。病中的他越显苍老,六十出头的老人,须发多已斑白,暗淡无光,脸颊虽胖,却多有褶皱细纹。眼角已松弛下垂,眼尾密密的纹路都是岁月的痕迹。我不知其中有多少皱纹是因忧心我而起。心头一酸,眼睛湿热,差点要落泪,忙用衣袖擦拭,又为他掖好被角。

在他身侧坐了半晌,我才起身,到一旁书案处,却见有几份奏章,一时意动,想要拿起翻看,终觉不妥,遂只无声坐在案前。

也不知过了多时,我亦疲倦发困,却闻chuáng榻旁有异动,立时清醒过来。上前探视一番,忽必烈却是醒了,微微抬起眼皮,见我在身边,方觉安心,复又闭上眸子休息。

“父皇,既然醒了,便把药喝了罢。”我命婢女再去温热汤药,而后端过来,亲自喂给皇帝。忽必烈嫌汤药苦涩,像孩子一般赌气,皱眉不肯开口。我不由得失笑,耐心哄劝一番,他才不情愿地张嘴,容我把汤药喂下去。

待他喝了药,饮了几口温水,又躺回榻上。阖眸休憩一会儿,似乎没了睡意,又睁开眼,愣愣地盯着殿顶。我不知他心中思想什么,见他眼中愁色渐起,便又劝道:“父皇不安心养病,又在思虑甚么?”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眸色起起伏伏,而后叹道:“朕是忧心江南战事呐!自国朝与宋首战以来,至今已有四十年,而宋室尚在。赵宋三百年国祚不绝,岂非天意?今日伯颜虽已渡江,天命能否归于吾家,犹未可知。朕只怕这战事如征日一般徒劳无功,若一味恋战,泥足深陷,更难抽身。朕思来想去,不如遣使议和,若宋室称臣纳贡,也无不可……”

听他这话,我心下震动,思绪又翻涌起来,脑中纷纭不止,他却又道:“前日田忠良又曾为朕占卜,言‘今岁或有不虞’。唉!若朕逆天而行,恐非所宜……”

“父皇!”我的手不禁一颤,忙握紧了他的手,“父皇切勿胡思乱想,安心养病便是。父皇福泽深厚,此番只是寻常疾病,好好将养便是,您这是想到了哪里?”

我说着说着,自己先慌乱起来,眼睛一酸,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事情若按史书所言那般,南宋尚未平定,忽必烈身体绝不会有事,但蒙古人入中原后水土不服却是事实。这个父皇已有六十,而今又患病,身体如何却难预料……我忧心一起,便再难平抑。

忽必烈见我这般,不禁失笑:“你是来劝慰阿爸的,自己怎么先担心起来?”我闻言一怔,忙忙擦去眼泪,嗔道:“阿爸切勿胡想,让儿臣担心。”

他却笑着叹气:“朕不止是忧心身体疾患,那木罕那里,却是一日不曾放心……唉!”

忽必烈所虑还在西北,我默然思索片刻,又想起他之前的话语,酝酿一番,才试探道:“漠北是祖宗根本之地,自然要慎之又慎。父皇既有心议和,不如遣使南下,问问宋国的意思。若南线战事稍歇,也可抽出余力应对西北诸事……”

闻言,他眼眸一黯,似有不甘,不置可否,只道:“容朕再想想罢。”他沉默片刻,又道,“察苏,那案上的奏折,你拿来读给朕。朕此时毫无睡意,不看看总放不下心……”

我犹疑片刻,终是取了奏折,又坐回他身边。草草扫了一眼,待看见折子上的名字,脸色微变,心下也纠结起来,忽必烈催促之下,才大胆做了决定,“不过是朝中琐事,父皇不必费心,jiāo由中书省处理便可。”

忽必烈却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他盯着我的脸打量片刻,才沉沉道:“阿合马送到御前的折子,想来也不是小事。”

又是那个佞贼!我心头火起,恼恨不已,却没办法推脱,斟酌有时,只得简要jiāo待奏折的内容。

折上所奏,乃是阿合马党徒郝祯弹劾右丞相安童数事。言前番平章政事阿合马欲搜括天下户口,在省堂圆议时即遭丞相安童否决。不仅如此,还称安童独断专行,未将括户提议入奏皇帝。另,阿合马以国用不足为由,奏请增收蔡州盐税和诸地岁课,立诸路转运司便宜理财等等,皆被安童搁置不理。阿合马无奈,言为国家计,不能坐视安童因私害公,遂将此事如实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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