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43)

作者:璨钰

真金亦饶有深意地打量着安童,慢慢眯起了眼睛,可他脸上并无担忧,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默视一会儿,心里便明白了,安童的态度不难猜得。

朝上另一边,卢世荣也翘首望着首相,目光带着乞求,安童没有回避,回眸瞥了他一眼,眼里却是失望、厌憎和漠然。他不是没给过卢世荣机会,可对方并未珍惜;他也曾对卢世荣寄予厚望,可对方一再辜负。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呢?

安童向皇帝郑重一揖,而后开口:“世荣昔奏,能不取于民而岁办钞三百万锭,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数月即有成效。今已四阅月,所行不符所言,钱谷出者多于所入,引用憸人,紊乱选法。”(3)

安童所言,陈天祥的弹文里亦有提及,此刻重申,自因此事乃最为要害之处。卢世荣害民也好,擅权也罢,如若真能敛财,于皇帝而言,都是利大于弊;而此刻,夸口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反而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留着他,皇帝还能得到什么呢?白白招怨罢了。

卢世荣听了此话,几乎委顿于地,眼里暗沉无光,了无生息。见这般光景,皇帝亦是下定决心,命御史再度陈述卢世荣罪状,卢再无辩驳之语,一一款服,当堂被逮捕下狱。

“卿与诸老臣议论卢世荣所行,宜废罢者废罢,宜更张者更张;所用要人,一一鞫问;确实无罪者,由朕亲自裁决。”

安童随即领命。皇帝在御座上等待片刻,见朝上对此再无异议,方道:“今日集议,先散了罢。”

*

集议事毕,百官一时散了,各回官署理事。我出了大安阁,待到了宫内便道,回府的车马已经备好。正欲上车,却见一人绕过游廊款款而来,待看见我,紧趋几步上前,躬身行礼。

“院使大人免礼。”我淡淡道,回身欲走,却恰好对上他抬起的眼眸。他眼里似有深意,我脚步一顿,又想起那时的疑虑,随即命从人退后,自己往游廊边又走了两步。

桑哥知我有话要问,也不言语,紧步跟上来。待走到一处亭阁,见四下无人,我方停下脚步。待我转身,他也恰好驻足,一双漆黑的眸子明晃晃地直望我,并不避讳。

此人还真是大胆。我心下品评着,一时又想起早先他在御前的言语,大抵明白他的惯常做派,便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

“院使大人,我确有一事相询。卢世荣入朝,乃大人荐举,今日集议,卢右丞遭群臣弹劾,却不见大人声援一二。何也?”

桑哥目光闪动,面上的诧异毫不遮掩,顿了片刻,不禁笑道:“原来落难的鹰犬,也是有人怜恤的。公主到底不是无情的使主。”

他言辞无忌,却绝非戏言。我冷淡地注视他,待其收了笑意,才道:“大人此言差矣。卢世荣乃朝廷命官,又非我的奴婢,我自然不是什么使主。”

“也是,”他笑笑道,“huáng金家族的奴婢,也不是谁人都能做的。卢世荣一介白身,的确不够格。也正因他不是皇上的奴婢,一旦弃之不用,何其容易?”

他轻轻一叹,似有感慨之意,眉目舒展间,一双眸子却更显锐利。我呼吸一滞,胸口突然堵得发闷:卢世荣但有阿合马的势力背景,便不会这般势单力孤,以致仓促倒台。

“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我收回思绪,再度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桑哥听了,摇头憾然一笑:“我对他,爱莫能助。”但见我仍是疑虑,才续道:“昔日王文统因李璮之事获罪,举荐之人中,清洁自守如廉希宪,尚被陛下鞫问;如今卢世荣坐实了罪名,我撇清gān系还来不及,哪敢多言多语?”

“朝上定罪,皆有证据。是非曲直,不容颠覆。身正则影正,院使大人果无yīn私,又怎会因言获罪?”我挑眉看向他,目光不乏质疑。

他看着我的眼睛,笑容忽然一滞:“公主这是怀疑臣?”

我并不否认,只是一笑:“大人与卢世荣素日jiāo好,我不得不多想想。”

他愣了片刻,而后又是笑开:“罢了罢了,这等微末琐事,何劳公主上心?卢世荣下狱,凡有gān系之人,安童丞相自会一一按问,臣若有罪,早晚逃不过的。”

他这话说得甚是伶俐,我不禁露出赞许的笑意:“大人分明是磊落之人。”

他却似心怀忧惧,笑意收起来,皱眉深深一叹:“公主说笑了,臣也担心呐!阿合马昔日获罪,朝廷清查同党多达七百余人。其亲近党羽,尽被诛戮;侥幸活者,亦被罢黜。臣岂知这番鞫问又是何结果?”

当初审查阿合马一案,是真金主持。审案过后,朝中理财派被清除殆尽,这是事实。语涉储君,桑哥言辞何其大胆,分明是有恃无恐,却故意做出一副小意可怜的模样,他怀的又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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