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155)

作者:骑鹤下扬州

“免礼。”赵顼着身淡黄色圆领宽袖袍,戴软脚幞头,足蹬白靴,是皇帝在宫中的常服,他简单应了,朝高滔滔作礼道,“娘娘。”

“官家今日怎这么早便视朝结束?”高滔滔语气温和。

“今日事务不多,想着早些来看望娘娘。”赵顼道,“听闻娘娘请了欧阳夫人来宫中叙话,料来这位应是了?”

“是呀,赶巧了,我们刚谈到官家,官家就来了。”高滔滔目露笑意。

“哦?谈我甚么?”赵顼坐下,好奇发问,宫女即刻为他添茶。

高滔滔视了眼欧阳芾,欧阳芾领会道:“太后同妾身说,官家品性端直、守正恭良,是因身旁臣子品性端直、守正恭良。”

赵顼笑了笑道:“娘娘说得是。”

“官家何处得知我请欧阳娘子做客?”高滔滔问。

“记不清了,许是哪名小黄门说的。”赵顼端茶轻抿,约略思考后一笔拂过,高滔滔闻言亦不再追问。

母子俩闲话了些家常,赵顼起身道:“不扰娘娘歇息,臣先告退了。”

高滔滔道:“官家累了一天,也早些休息罢。”

赵顼应了,又转向欧阳芾道:“欧阳夫人还要再坐坐么?”

欧阳芾连忙起身,跟着朝高滔滔道:“太后娘娘,妾身家中还有些事情,倘太后无甚要紧事,妾身也请告退了。”

高滔滔眉目舒展,淡道:“既家中有事,娘子便归去罢,往后闲时再请娘子来宫中坐。”继而唤身旁宫女为欧阳芾引路,欧阳芾以自己认得路婉言谢拒。

与赵顼前后脚步出宝慈殿,欧阳芾假装视路,始终将头低着。

宫墙森严,四周静悄悄一片,内侍宫女偶尔经过亦皆缄默不言。雕梁画栋,琉璃瓦盖,它们在宫中的岁月甚至比皇帝还长,皇帝一代代换去,如今又迎新君,赵顼站在宝慈殿外停下步子,往城角的阙亭望去,某瞬间他也以无形的方式留在了日月星辰当中,这种无形的方式与他身份有关,而与他本人无关。

“官家。”欧阳芾被赵顼挡住前路,只得伏身拜礼,再度唤了一声。

赵顼视向她,似笑非笑道:“夫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啊,欧阳芾尴尬,他果然都记得。“回陛下,臣妇从前也未想到会有今天。”她老实道。

赵顼忍不住笑了,这一笑愈发显得容貌隽秀,仪表不凡,欧阳芾听他笑着,道:“官家如今的嗓音很好听。”

赵顼一愣,继而些许面赧地闪开眼神:“夫人还记得。”

“嗯。”欧阳芾发现这位看似得体沉静的官家仍然在某些地方意外地腼腆。

“夫人为朕作的人物画,朕还保留着。”赵顼道。

“真的吗?”欧阳芾欣悦道。

“本欲让王卿带着夫人来宫中一叙,熟料太后先邀请了夫人。”

宝慈殿东面即为皇帝寝宫福宁殿,然赵顼似乎未打算回宫,只沿着长长走道缓缓踱着,欧阳芾便跟随在他身后。

“太后与夫人都言了些甚么?”赵顼问。

欧阳芾回忆了下:“太后让我为后宫几位娘子作屏画。”

“夫人答应了?”

“嗯。”

赵顼未再说话,似觉他问得奇怪,欧阳芾后知后觉道:“意思是可以不答应吗?”

赵顼正在思忖,忽地失笑:“以娘娘的性格,应当很难让夫人不答应。”

“是啊......”欧阳芾将遗憾表露得太明显,又引得赵顼一阵笑意。

“此事夫人毋须挂怀,”赵顼道,“夫人承诺的几幅屏画也不必再画。”

欧阳芾惊讶:“为何?”

“因为朕说了。”赵顼道,“往后非朕亲自让夫人作的画,夫人可不必答应任何人。”

欧阳芾一时未解,又恍惚觉得他是在保护自己,迟疑道:“可我已答应了太后。”

“娘娘那里,朕自会去同她解释。”赵顼安抚道。

“......是。”虽如此,欧阳芾总感觉往后见太后须更小心了。

“太后可曾提到王卿?”赵顼又问。

王卿,欧阳芾回神,明白指的是王安石。“提到了。”

“那太后如何说?”赵顼紧接着问。

欧阳芾与他四目相对,一瞬觉察这才是赵顼真正想问她的东西,短暂犹豫后,她最终选择道出实情,原原本本近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

无他,这些话令她印象太深,在她脑子里回放了很多遍。况,她找不出隐瞒赵顼的理由。

赵顼静静听罢,许久未再开口。

“......太后不喜朕的想法,朕知晓,她希望朕做个安安稳稳的官家,朕也知晓,”欧阳芾默然倾听着赵顼的吐露,他目光平和,容色不曾变化,“从前朕只是一个儿子,自可满足母亲之意,尽心侍孝,目今朕不仅是儿子,还是官家,不能事事听从母亲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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