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218)

作者:骑鹤下扬州

“那郑侠呢,他不来么?”她问。

“他尚在光州任司法参军,我予他书信,他仍愿留在光州,至明年届满回京你再见他不迟。”知晓欧阳芾因教郑侠作画而对他格外投以关注,王安石答她道。

“也好。”

“还有一事,”王安石道,换作过去他定不愿告知欧阳芾,然如今他已决心退让,“苏子瞻递了请放外任的劄子,中书批示已下,令其出任杭州通判,不日离京。”

欧阳芾一时未作反应,只视着他出神。

“......你若想送他,可于他离京之前去。”

欧阳芾慢慢地,慢慢地勾起笑容,托起王安石手掌将面颊贴在他掌心:“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介卿让子瞻去杭州,真便宜了他。”

东南繁盛之地,莫过苏杭二都,白堤炊烟,豪奢户市,应十分符合诗人喜好。

“我以为你会高兴。”王安石淡道。

“我是高兴,”欧阳芾道,“我嫁与了介卿,是我今生最高兴的事。”

王安石触摸着她的面容,唇动了动:“......我也是。”

“官人,你见着我的镜奁了么?”

院门外,驮满行李的马车还在不断塞着小件家当,王闰之半晌找不见镜奁,出了屋问苏轼道。

“你那些闺奁我从未动过,”苏轼正抱着一岁的次子苏迨逗乐,闻言安慰,“找不见便罢了,路上再买便是。”

“官人又说这话了,咱们非富贵人家,哪能甚么东西找不见便再买呢,如此下去家中资财迟早要空空如也。”王闰之轻轻抱怨,语气无多少责怪,却是无奈居多。

苏轼笑而不驳,转头又去逗幼子。

“郎君,欧阳娘子来了。”

仆役前来传话,苏轼面色顿了一顿:“好,知道了。”

欧阳芾立于马车前观着下人搬运行李,身后朗润嗓音道:“数月前我还送与可出知陵州,熟料今日便换成了自己。”

欧阳芾回首,一袭白袍墨带的苏轼含笑翩然而立,岁月未改纯净朴质的赤子心怀,只将青涩化作几许眉目里的成熟。

“王相知你来此么?”

“子瞻认为他没有这个度量吗?”

苏轼笑道:“当日司马学士出知永兴军,王相知其向来俭朴,必不肯劳师动众,专遣人于汴河相送一程,王相之度量,轼岂敢轻度。”

他自然清楚,便是议论不合之人,王安石也仅外放不用则了,未曾施予迫害,更何况那位高高在上的相公至今一不坐轿,二不纳妾,这般人物便是骂他“轻薄”,他苏子瞻也认了。

“王公操行洁白,世间罕有,”苏轼终于亲口承认,“只可惜,滥用奸佞,妄更国法,此非轼敢苟同。”

“那子瞻便去看看罢,”欧阳芾不恼,淡笑道,“去亲眼看看,我夫君的新政是否真的一无是处。”

“轼曾疑惑,二娘为何如此信任王相。”

“因我知晓,那些政策是良策。”欧阳芾道。那些法令与后世何其相似,她焉能无觉。

苏轼不言。

“子瞻不信我,”欧阳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我只是名女子,他事不知,惟知一样:但凡法度,自上而下,势必走样。小人自是投机钻营,而君子倘自命清高,偏安一隅闭门不出,才教天下百姓落入小人之手。子瞻率直敢为,只望子瞻在杭州,凡事以百姓好为上,不必顾那许多,倘使有人言子瞻不是,我便去求我夫君要他放过子瞻。”

彼时苏轼尚不认为新法有益,却也为欧阳芾大义所感,倘使政见相合,他扪心自问,何尝不愿从游于相公之门。

“二娘何须恳托,这自是苏某该做的。”挥去心头不当有的遗憾,苏轼用澄明眸光视向欧阳芾,“我依旧认为,王相有二娘为妻,是王相之幸。”

“这话我爱听。”欧阳芾笑起来。

“不过——”

“甚么?”

苏轼略带了玩笑口吻:“当初二娘看我的眼神,我还以为——”

“以为甚么?”

以为二娘心仪苏某。这话苏轼藏于喉间未说,此刻更觉不必再言。“罢了,”他淡笑,“王相会恼的。”

似明白了他要说甚么,欧阳芾噗嗤一笑,终摇了摇头。“子瞻若路过蔡州,替我探望下叔父罢。”她道。

即便到了蔡州,欧阳修请求退归的劄子仍旧接二连三地递往中书,礼记曰,“七十不俟朝”,其致仕年纪未到,朝廷数加优礼,曲意挽留,始终无法改其心意。

六月,赵顼终于下旨,准许了欧阳修的致仕请求,薛氏寄信与远在汴京的欧阳芾陈说此事时,朝中正在因一幅寓意晦涩之画而搅缠争扰。

“府界既淤田,又修差役,作保甲,人极疲劳。”资政殿内,冯京作揖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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