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96)

作者:骑鹤下扬州

“是。”

“二娘——”吴氏出声打断,被欧阳芾压下,她按着吴氏的手,继续问。

“等孩子大些,是否该送他上学堂?”

“是。”

“若是女孩,逢原想不想教她琴棋书画?”

“想。”王令平静道。

“若是男孩,想不想让他读万卷书,请最好的先生教他?”

“想。”

“那逢原认为,是否该让妻儿住在更优渥的环境里,这一切才可能实现?”

欧阳芾感到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偏头冲吴氏一笑,示意她放松。

王令闭了闭目,难堪道:“二娘之意,逢原懂得。”

欧阳芾道:“逢原不知,常州不缺寒门子弟,缺的是学官,不缺良材,缺的是匠人,我听夫君言,逢原自幼孤苦,最知饥寒、恤穷饿,当了解寒门子弟无书可读,无先生以从学的苦处。”

“州县官学,多的是不知饥寒、浑浑度日的乡绅子弟。”王令惨然笑道。

“那逢原当去改变他们。”欧阳芾起身道,“逢原可知范仲淹?”

“范文正公之名,响彻天下,如雷贯耳。”王令道。

“范文正公一生在朝为官,可曾因奸邪而损其清,因不得志而改其节?”

“......未曾。”

“那便是了,”欧阳芾笑道,“逢原也一样。”

王令骤然惊诧,唇颤了颤,说不出话来。欧阳芾知他身世,猜他必较常人对世态炎凉更为敏感,于是宽慰道:“夫君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但这世上最相信你之人当为涵枝。”

王令看了眼吴氏,后者将眼帘默默垂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欧阳芾把脑中词汇皆搬出来,“逢原做了县学的学官,世上便多了一位好学官,不是么?”

王令疏疏笑了:“二娘的夸赞分量太重,令承担不起。”

欧阳芾眼珠转动,道:“那不夸了,总之常州是你内子的表兄、你的介甫前辈在做知州,你嫌活脏不愿去,便是嫌你的介甫前辈治州不善,嫌他知州做得不好。”

这番胡搅蛮缠倒把王令与吴氏皆逗笑了。“二娘能言善道,非令所能及也,”王令朝她深作一揖,道,“二娘与介甫先生劝我至此,我岂敢再有不从,这学官,我接下便是。”

次日送客,王令携吴氏立于道途,与王安石一行挥袖作别,王安石将学官的委任书予了王令,对方承诺待清拾好行李便赶赴常州武进。

“你如何劝得他同意?”上路后,王安石问欧阳芾道。

“我只将你曾经对我言过的话再同他言一遍罢了。”欧阳芾神秘兮兮道,随后又自夸,“我还赠了涵枝一只银钗,算作迟来的成婚礼物。”

“何处来的银钗?”王安石问,他未曾见过她准备礼物。

“妆奁里的。”欧阳芾答得自然。

王安石闻言却蹙了眉,微微思索道:“此用我俸禄,无需耗费你的妆奁,银钗折价多少,回去后你自补齐。”

“不要,”欧阳芾干脆拒绝,认真道,“你给的是你的心意,我给的是我的心意,不能混为一谈。”

她说不用,便是确真不欲动用他的钱,王安石知她一片好心,不再坚持,又听她问道:

“涵枝的堂姐便是此前与介甫老师订婚的女子吧?涵枝漂亮又贤淑,想她堂姐也应是位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女子,介甫老师从前便未心动过么?”

“......”

欧阳芾唯独开玩笑时爱叫他“介甫老师”,此刻她又目闪八卦,炯炯有神地盯着王安石,王安石回望她的眼神,袒率道:“令我心动之人,初次见我时是以男装示人。”

欧阳芾一怔,旋即移开脸:“......你赢了。”

身后阡陌交通,马蹄扬尘逐渐远去,吴氏本与王令相携,忽地一笑,王令问:“怎么了?”

“我在想,堂姐原先拒了与王表兄的婚事,本还心怀愧疚,若她见着如今表兄新娶的娘子,也许会觉自己做了件好事。”

王安石与欧阳芾的婚宴在二月初的临川举行,彼时欧阳修特意请了长假,与薛氏齐齐来到临川王家,王安石提前自扬州接了欧阳芾与她师傅一家,曾巩、刘敞等也携妻小从周边各自任地赴邀而来,于是这场婚宴齐聚数家之众,办得热闹无比。

王安石自中进士以来,多年于外地做官,在家侍奉母亲之责便落在几个弟弟身上,他自觉愧对母亲,这次回来本欲多待些时日,然公务在身,又着实无法停留。

王母吴氏曾将欧阳芾唤至跟前,单独同她聊过:“兄弟姊妹之中,介甫是最令我放心的一个,也是我最亏欠的一个,他过早失去父兄,自觉担起了家中重责,这些年从未闻过他有一刻抱怨。他为人正直,此随他父亲,然他性子过刚,过刚易折,我担忧他不懂世故,仕途上遭遇不顺,他向不与我们言这些,你在他身边,多为他担待些,也劝着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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