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22)

作者:薄荷酒/薄荷酒BHJ

话音未落,一块巴掌大的硬物劈面飞来,静王略侧过头,那东西堪堪擦过耳际,砸在墙壁上,“啪”地一声粉碎,碎片四溅。吴庸看得分明,正是天宜帝日常放在案头的墨玉镇纸。

“洛湮华!你给朕滚出去!”天宜帝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迸现,直气得全身哆嗦。每个人的耳朵都被石破天惊般的怒吼震得嗡嗡作响,来不及从惊骇状态回过神,便听皇帝竭尽全力怒喝道:“还不滚!谁准你回府?来人,将这个孽畜拖到长宁宫前跪着,就在那里跪到死!”

几个内侍筛糠般发着抖,逃命也似地上前去拉静王。吴庸觉得眼前简直发黑,可这种情况除了赶紧扶着劝皇帝息怒,已是再难求情。天宜帝确然咄咄逼人,处处不留生机,可是谁会想到平素沉静柔和的大皇子非但不哀求,反而如此决绝。今晚眼看已难善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一向机敏的头脑也成了乱麻,一边命内侍们赶紧收拾碎片,倒热茶,一边只见洛湮华默默转过身,当随着内侍走出御书房时,他的身体似乎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昨夜刚下过雨,今日又是天色阴晦,跪在长宁宫门前的石阶下,就感到一阵阵刺骨的湿寒侵入身体,直透骨髓。洛湮华觉得非常疲惫。他并不后悔将场面弄得这么僵,天宜帝立意发作,实在欺人,越是婉转相让就越会落个罪有应得。尽管早已熟知皇帝秉性中的凉薄寡恩,那句“鸟尽弓藏”传入耳际时,他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发凉。抛却父子情义,单以君臣而论,也无法不令人齿冷。那便唯有揭个彻底,最好传扬开去,变成路人皆知,天宜帝才会有所顾忌,不敢对琅環痛下杀手。只是自己今夜这一关难过,不知还能不能生离重华宫。

长宁宫前冷清无人,负责看守的内侍也早已远远缩到了不知哪个角落。十二岁赐住长宁宫,十九岁出宫建府,八年来,此地一直与凤仪宫一样宫门紧锁,再也无人进出,不知里面萧条成了什么样子,石缝中是否长满了萋萋荒草。而这两处,是重华宫中他最不欲踏足的地方,甚至连想起都不愿。

天宜帝要他在此长跪,既是因为少有人经过,或许也有清算旧账的意味。昔年的长宁宫清爽温馨,人来人往,到处是蓬勃朝气与生机:太傅、舅父、随处结识的朋友、形影不离的随从,还有飞掠进出的阿肃;总能听到书声笑语,鎏金的水缸里养着睡莲,小小的凭渊迈着胖胖的腿儿跑来跑去,要皇兄陪伴。

或许是由于曾经那么阳光明媚,后来的天翻地覆才显得如此漫长黑暗。他总是听到破碎的声音,来自身周与内心。许多人死了,从此阴阳两隔,余下的人默然离开,再也不敢或无法走近这座化作凄冷牢狱的宫宇。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总觉得现实才是更孤冷绝望的伸冤。

那会他隐约知道,有些人在等他自尽,或者崩溃发疯,觉得或迟或早,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但他终究没有,因为舅父带领着同样遭遇重创的琅環部署,仍在拼尽全力设法保全他,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放弃?他忘不了黑暗中那一线希望的微光,最寒冷孤寂时的短暂温暖。从走出长宁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需要同样支撑起许多人心中的希望,再是渺茫,依旧是无边痛苦挣扎中唯一的倚靠。

他一直尽力在做,不可以冲动,不能意气用事,要妥善运用琅環所余不多的力量,直至生生不息。每一个白天与夜晚,他总是在想还有没有办法做得更好,自己真的守住了那若断若续的温暖与信念么?就如今日,方才,应对皇帝的方式真的正确?如果自己放下高傲,压抑尊严,多退让几分,小绫与大家会不会更安全一些?

意识到这些想法时,他知道尽管碧海澄心还未到发作时辰,但自己应该已经是病了,软弱总是伴随着身体的病痛浮现,但这里并不是可以安心卧床休憩的府邸。早春的风仍裹挟着冬日的凛冽,料峭春寒仿佛要直刺肺腑,夺去体内最后一丝暖意。

寒意彻骨,洛湮华想起自己落在耳房中的披风,无声地叹了口气。知觉逐渐麻木,但他仍然感觉到,压抑已久的毒性仿佛受到寒冷与疲劳的召唤,开始在身体里丝丝蔓延,酝酿着肆虐与摧毁。

临翩什么时候会来呢?阿肃顺利找到他了么?静王有些昏沉地想着,凭渊不知道有没有回府,不过就算他回去了,发觉自己入宫,应该也不会多想才是。

目光沿着石阶缓缓向上,多年前,得知凭渊已经拜在寒山真人门下,即将前往翠屏山学艺时,自己为了能当面送别,真的竭尽了全力。想求得恩准踏出宫门必须交换条件,从床上挣扎起身同样艰难,可是,如果错过了,谁知道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皇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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