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640)

作者:薄荷酒/薄荷酒BHJ

寒来暑往,季节更替,时令匆匆而过,转眼间,已是天宜二十四年秋天。

黄昏日暮时分,洛凭渊暂时放下手中政务,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走出紫宸东偏殿,先是习惯性地朝清凉殿的方向望去,随即又转向正南方的宫门。

两名内侍跟随身后,见他有些心事重重,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声息。如今的五殿下,已不再是昔日的宁王,而是禹周的监国太子,代替日渐病重的皇帝掌理国事。

年初的时候,群臣以东宫空悬,国祚不安,奏请圣上早日立储。这已经是以辅政李辅仁为首,朝中臣子们第三次启奏了。之所以三促四请不敢放松,是因为眼看着,皇帝从秋天起就常常抱恙,肉眼可见地消瘦委顿,健康状况明显堪忧。天宜帝也感到欲振乏力,日渐无以为继,环顾身周,云王早已摆明无心政务,请旨前往北境巡视边关守备,并不在京城,皇六子还不满八岁;唯有宁王清田亩、治水患、赈灾荒,日复一日做着繁冗不讨好却必须有人主持的公务,展现出卓然的才干与韧性,而且,也已在不久前顺利成婚。他终于松口,于三月祭告天地,册立五皇子洛凭渊为储,位居东宫。

新太子并未另辟府邸,而只是简单地更换了宁王府的匾额。事实上,他连继续住在这座府邸中的日子都很有限。

皇帝虽然贪权,却也明白一旦命没了,再多权势都是枉然。立储后就尽量将国事压给洛凭渊,自己在宫中专心养病。然而,许是两年来长期服食大补药材,动辄几百年人参首乌灵芝,年份越来越久,收效却趋于微弱,他终日咳喘乏力,再珍贵难得的灵药下肚,也难以恢复体力、提振精神,寻常药物更如石沉大海一般。勉强维持到五月,已然不能起身。

天宜二十四年的整个夏天,重华宫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众御医对圣上病情束手无策,总不能直说,陛下您为了逞强疯狂进补,现在报应来了,唯有推到早年伤病、积劳成疾上,开些无关痛痒、调节时气的太平方剂应景。眼看着病势如山,一日重于一日,渐渐地,食不下咽,连药汤、米粥都灌不进去。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不祥之兆:五旬未到的天宜皇帝,怕是挨不过这次劫数,要宾天了!

洛凭渊已在宫里持续守了两个多月,白天在紫宸偏殿处理政事,晚上又得前往清凉殿侍疾,饶是内力深厚,也熬得甚是辛苦。随着皇帝病情加重,从前殿到后宫,偌大的宫城到处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氛围,然而他能感觉到,臣子、侍卫、内侍、宫女,周围所有的人,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在悄然改变,如果说从前是十分的恭谨,而今就是十二分,甚至二十分、三十分,满含敬畏。那不是在看太子,看储君,而是仰望即将继位的新帝,禹周江山未来的主宰。死水般的沉寂中,仿佛酝酿着某种不可遏制的生机与企盼,在等待动荡过后,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七八天前,在外巡边的云王赶回京城,多少缓和了洛凭渊肩上的压力。御医已经隐约暗示,秋日百草凋敝,圣上残余的时间不多了,很可能就是近几天内的事。

天宜帝自身应该也明白大限将至,在两位贵妃的帮助下,先是召集太子、云王和几名重臣,挣扎着立下遗照;而后陆续见了几位宗亲。

两天前的晚上,御林卫奉旨前往安王府,圈禁多时的三皇子洛君平被带入宫中,在清凉殿寝宫内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已经几乎说不出连贯的字句,洛凭渊不确定他们是否有过对话,但他知道,天宜帝认为安王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所以并不准备在临终前给予宽赦。事实也是如此,洛君平出来时眼睛通红,却面无表情,目光并不与他或云王相接,一言不发就被原样押送回去了。

而今天下午,清凉殿又一次传出圣谕,内容很短:宣,静王洛湮华入宫晋见。

父皇已经无力再倒行逆施,做任何伤害皇兄的事了。洛凭渊不清楚病榻上的天宜帝在想什么,心里是否有着悔愧和亏欠;就像他同样不确定,皇兄是否愿意走进久未踏足一步的重华宫阙,来见皇帝最后一面。

由于事务缠身,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能去静王府了,但是从天宜帝开始身体违和,由两三天就能好的小病发展到沉疴不起,洛湮华的态度一直是淡然处之,如同面对必然发生的寻常事,无喜亦无悲。如果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指点教导自己的时候更加精心,不惜耗费心血体力,有时直到灯烛燃尽、东方既白方才罢歇。

他站在紫宸殿高高的台阶上,忍不住又再次朝宫门张望,略待疲倦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神采——不知何时,一辆朴素的青篷车从西南门缓缓驶入宫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步辇已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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