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雪+番外(39)
他即刻蘸墨在纸上添了第五条——被贼寇劫道时,是不是没竖立千城镖旗?
沈樾写完,确认没有再添的了,便笑着夸道:“小师叔,你好聪明。”
这话听着像是给认真完成功课的小孩儿一颗糖般的哄。
“你更了解行镖。”祝枕寒谦虚道,“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沈樾压不住唇边的弧度,他原本只是为了捋顺思路而写,如今思路捋清楚了,便将纸撕成碎片,扔掉了,颇有些让祝枕寒瞧瞧他主场的得意。随后,二人前往了折门巷。
李长东毕竟是甲等镖师,思路清晰,对答如流。
“被劫道的地点位于中道,正是清昌镇周遭,距分水山口仅有二十里。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此次送镖的队伍,仅我一人,是镖头,也是镖师。拦路贼寇五名,伏击贼寇十名,夺货贼寇三名,凭他们走时的吹哨与远处遥遥应和来看,后续援兵应当还有数十名。贼寇的衣着以褐为主,兵器以刀为主,离开后,是朝着东南的方向去了。”
十八个贼寇环伺,李长东竟也能脱身,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了。
他继续说道:“顾老板要求留下的货物靠前,以素锦潦草包裹,其余货物要么靠窗要么靠后,都是便于贼寇抢夺的。我当时是弃车而逃,素锦一端系于马匹缰绳上,原本其他贼寇都不准备追了,其中有两个却起了贪欲,穷追猛打,我本不欲与他们纠缠,无奈之下只好杀了其中一个。顾老板所说的那对玉佩,大约就是在缠斗的时候遗落的。”
“至于你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李长东说,“除了通关过城时我竖镖旗以证身份之外,其余时候,我确实是乔装打扮了一番,隐去了镖旗,是而贼寇并不知晓我来历。”
沈樾沉吟片刻。
忽然问道:“此去携金银千两,是从何处换得的珠宝?”
李长东答:“雍凉柳家。”
祝枕寒便是出身雍凉,自然知晓柳家商行在整个雍凉地界都是数一数二的,然而这一代的柳家内部不合,遭到暗算,家主后继无人,正室唯一的子嗣又病弱缠身,所以也就渐渐地衰落了。而这位少爷如今正被请到了皇城,身处宫中,一时还不能回到柳家。
大致问得差不多了,眼见着时间也晚了,二人就告辞了李长东,回到客栈。
祝枕寒有些饿了,沈樾才刚吃了不久,他就询问了一下沈樾的意见。
沈樾说:“我的话,温一坛酒,半斤羊肉就行了。”
祝枕寒吩咐了店小二后,忍不住问道:“你何时喜欢这般吃法了?”
地域使然,沈樾向来都不习惯羊肉的膻味,也从来不喝温酒,他惯爱清雅的味道,如今却主动要温酒配羊肉来食。祝枕寒甚至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沈樾轻描淡写:“我在西平郡住了一段时日。”
祝枕寒说:“我听说西平郡很冷。”
沈樾愣了一下,复又笑了,附和道:“冷。晚上尤其的冷。”
——所以要借温酒羊肉来暖身子。
沈樾说他在西平郡住了一段时日,可饮食习惯又岂是短短的时间能够养成的?
祝枕寒一直以为沈樾这两年就在落雁门。
他养成了坏习惯,每当无数次半夜从梦魇中挣脱惊醒之时,只要他倚在窗前遥遥望向那寒江环绕的落雁门,即使什么也瞧不见,心情还是会一点一点地、重新变得平和。
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沈樾从来都不在他遥望的方向。
那样偏远的地方,风急,天高,漫漫的原野,宽阔得几乎寂寥了。
而沈樾,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祝枕寒想......他早已不了解沈樾了。沈樾的隐瞒,偶尔露出的复杂神情,再不回望的坚决,他在西平郡度过的一切,他都不了解,就连沈樾的笑,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沈樾。”
“嗯?”
“西平郡,是怎样的地方?”
“荒凉,孤寂,苍白。”沈樾说,“然而,众星是很近的,近得像是枕在星河上,四处黑得寂寥,所幸还有星,还有月,还有篝火,火是热的,所以又并不是很冷了。”
店小二将小葱豆腐面放到祝枕寒面前,又将温酒与羊肉放到沈樾面前。
沈樾倒了杯酒,递给祝枕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孤独,但是自由。”他说。
祝枕寒轻抿一口酒,热腾腾的酒入喉,带来一阵辛辣又温顺的热意。
鸟是不能囚住的,他想,无论是温婉的临安,繁荣的商都,都不是沈樾的归处。
吃完面,祝枕寒见沈樾仍在饮酒,便讨要了几杯,与他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