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188)

作者:卖鱼生

马车辘辘往官驿方向而去,街肆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婆婆挎着篮子卖花,一阵阵清淡幽馥的玉兰香自那篮中飘来。

柳轶尘忽而一笑,道:“难得来趟江州,也不能陪你好好赏玩一回。”

“你自己想玩,还赖上我了。”杨枝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嗔了声。

“是,是我想玩。你怎么说都算江州半个主人,也不说招待我一回。”柳轶尘笑着回。

自掀开的一个角望去,车窗外人声鼎沸,暮春的徐风和着金霞,照在将晚的摊子前,将那摊上那些不甚精巧的小玩意镀了一层潋滟的光彩,好似经淘洗了一番。

街心的青石板经雨水浇灌,分外干净,石板的缝隙中,不时有嫩草冒了点头,这倒是京中难见的。

其实江州还有许多京城难见的景致,再往前行一截,转个弯,便是座座拱桥,桥下水网密布,以舟为车,以辑为马。晨起的少女穿着蓝布衣衫,撑起船篙,笑盈盈与路过的街坊打招呼,声音甜软,似吟唱一般。

想着,她转身也回以一笑:“那便记着,下次来,江州十八景,我招待你玩个遍……”

“下次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柳轶尘感慨,忽而想到什么,轻轻一笑:“只怕就不能用招待这个词了。”

“为何?”

“你我成了一家人,这个词可不是太生分。”

杨枝一怔,他已偏过身来,握住她的手,眸光灼灼落在她脸上,眼底灼灼照人。

他骨节修长,指腹有些硬硬的,是劳书多年落下的茧。掌心宽阔,密密的纹路将她包裹,些许粗糙之感予人一种真实的妥帖,可以触及的妥帖与安心。

“上回争执,你说婚姻之约再议,那便是…并未作废的意思……”柳轶尘缓缓道,喉结轻动,掌心仿佛也有细汗洇出:“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愿意嫁给我?”

“……不为你母亲,不为沆瀣门。”见她半晌不语,垂下头,近乎慌乱地补了一句:“算了,就算为他们也行。”

窗外人声见缝插针地灌入话落的短暂寂静中,马车的轱辘吱呀作响,柳轶尘不知怎的竟于这当口分出一念神思,有些烦躁地想,大理寺这破马车,真该换了!

“愿意。”杨枝忽然抬起头:“我愿意!”

一刹那,似苍山倾覆,海水倒灌,柳轶尘眸底毫无预兆地被飓风裹挟,心也狠狠一颤,在反应过来前,已目色一亮,伸出双臂,紧紧握住她肩头:“当真?”不待她答,又有些懊恼地一拍额头,近乎孩子气地低声咕哝了一声:“我多问这一句做什么!”

“当真。”杨枝自然是听见了这一句,唇边划开一个笑,郑重应下两个字。

“好,后日见过你母亲,我们就择定日子……其实不用择,我已看好了,五月初七是个好日子,距现下也还有堪堪一个月,来得及筹备!”柳轶尘脱口道,语速比往常近乎快了一倍,说完默了片刻,却又补道:“若你实在觉得赶,六月里也有几个日子不错,哦庚帖,对庚帖,我已写好了,当时你母亲不在,你的我也一并写了,后日见了母亲,当着她面一并换了……接下来是纳吉……”

杨枝却于这时反手握住他手,轻轻一笑:“二郎,我们到了。”

第六十四章

回到官驿, 杨枝想起罗氏之约,叫来书吏吩咐:“替我将一枝杨柳条插入桑湖西面一株苦槠树下的丑石中,在两堤正中, 树下碎石环绕。杨柳枝砍去枝丫, 留三寸主干即可——记得, 悄然行事,避人耳目。”

书吏应“是”, 连忙去办。

天将暗时, 他领回来一个人,身着家仆衣裳, 头戴斗笠, 抬起头来, 却是一张清隽秀美的脸。

“二姐,你可算回南安了,寻着母亲了吗?你好不好?她好不好?”桑淮子是杨枝在南安认的姐妹,十六七的年纪, 一张瓜子脸, 明眸如点漆,转动时仿佛能说话。她是个孤儿,从小与父母离散, 也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后来在桑湖边行乞,隐约记得自己家在淮水边, 便拜桑湖为父为母, 起了这个名字。

她年纪虽小, 却有一手出类拔萃的江湖本事。杨枝当初在南安, 也处处仗着她照拂。

次日一早, 杨枝带着她去了铁府。铁府下人将她们引至偏厅,便即后退,杨枝还未站稳,却于一刹那间,见身后日晖尽掩,四门迅疾无比的合上,伴着一声清脆的落锁声,整个偏厅被禁锢于一片黑暗之中。

“二姐这……”

杨枝回身,自那窗格子上扫了一眼,斑驳日光从仅有的花格罅隙中透进来,只能看到外面攒动的人影。而这一点日光亦极为吝啬,还未到人前,便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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