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61)

作者:卖鱼生

“有目击人见夫人车在平原巷后回了府。夫人既已取了画,为何还要回府?”

“本夫人觉得身体不适,就回府了,有何不可?”方卓氏道。

“并无不可。”柳轶尘笑,“方大人携画救子,夫人驱车回府,倒亦说得过去。”略顿一顿,又问:“自蓬莱阁到京兆尹府,夫人当真没上过大人的车?”

“你已问过一遍了,没有。”

“哦,那夫人修车时,人在何处?”

“就在车中相候。”

“更换或钉补车轴时,车身会震动。”柳轶尘道:“夫人当时就在车中?”

方卓氏抬目看了柳轶尘,冷道:“我记错了,当时的确下了车,那又怎么样?”

“在何处下得车?”

“自然是车坏的地方,就是……就是砚草街。”

“哦,这就奇怪了……”柳轶尘道。话落,见方卓氏露出警惕,忽然转向杨枝:“杨书吏,跟方夫人说说,这砚草街的地面与别处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我怎么知道有何不同?!

杨枝一懵,抬头见柳轶尘三指捏过一块砚台,不知何时磨起了墨,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低头道:“回大人,砚草街中的店面皆是卖文房翰墨的,因时常有店家将余墨泼在街面上,或在街边洗笔,那一带的地板都深染了墨迹,冲刷不去。”

柳轶尘赞许地点了点头,在只有彼此能看见之时朝她轻轻笑了笑,转向堂下的方卓氏:“夫人听到了……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三十早上细雨初歇,地面湿漉。而更为巧的是,我们在方大人的车中发现了一个女子足印,印上隐现墨痕。”

柳轶尘话未落,方卓氏便急道:“我的确上了他的车,那又怎样?我下车之时他还好好的……”

“何人作证?”

“当日伺候的下人都能作证。”方卓氏道,忽然想起什么:“陈旺!陈旺就能作证!”

听到“陈旺”二字,柳轶尘眉心敛了敛:“大人当时既无事,夫人为何诓瞒本官,为何急着逃回府去?”

“我……我那是怕……”

“夫人怕什么?”柳轶尘声音更冷了几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暴雨前的天一般压了下来。

方卓氏第一次被这气势逼的无了神,就在她慌乱间要胡乱说些什么防御时,柳轶尘忽然缓了语调,闲聊一般,轻轻道:“本官听闻夫人去年十二月从富通钱庄支领了一千两黄金。这么一大笔银钱,夫人花在了何处?本官还听闻北军的郭林郭副都督与方大人交情不错……”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枝清晰地看见,在听闻富通钱庄那一千两黄金之时方卓氏身子狠狠晃了一晃。方家虽比不上江家的滔天权势,却也是高门贵胄,一千两黄金而已,何至于?

柳轶尘端坐如仪,面目平静慈悲地如同济世的观音:“夫人当时为何急着回府?”他吐字缓慢,字字清晰:“夫人如不从实招来,本官只有派人上贵府搜上一搜了。”

方卓氏脸色一下子衰败下来,片刻前的清贵倨傲模样,也一刹那荡然无存。就连那风韵犹存的明艳,也仿佛不过幻觉。她闭上眼,哑着嗓子,颓声道:“方濂是我杀的,杀了人,害怕,就逃了。”

柳轶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堂下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贵妇。良久,沉声道:“来人,方卓氏谋害人命,押入乙牢。”

他的面色仍然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杨枝却窥出了一丝端倪。

**

方卓氏被带走后,杨枝走到案前呈交笔录,一眼瞥到案上那页写着“车行”的纸,怔了一下——那纸上除了“车行”二字与车有关系,其下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诌。

“大人,你骗了她?”杨枝捻起那页纸,反应过来。略一回顾方才的讯问,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大人,你就不怕提及砚草街时属下未帮你兜住?”

“你不会。”柳轶尘道,笑了笑:“何况我既敢提,就不怕你兜不住。”

杨枝又想到一事:“那……那井水会使金饰褪色,是真的吗?”

“你自己看。”柳轶尘自手边拾过耳坠,递给她。

杨枝接过耳坠,饶是早有预料,还是傻了眼。

那耳坠上似是细细刷了一层近似银粉的东西,远远看去,的确像褪了色。

“方府确实挖出过怪石。”柳轶尘道:“且那井水有铁锈气味,方家人从不敢饮,已废弃许多年。”

杨枝捧着那一支金钗,百感交集——方卓氏碰上柳轶尘,实在是她倒霉。

这般叹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大人,你当真觉得方濂是方卓氏杀的?”

柳轶尘已垂首写起什么,头都未抬:“她都招认了,还有何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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