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1)

作者:莲鹤夫人

要不是行动不便,又需要一个熟悉陆地的指路人,他早就离开了,根本不用在这玩挠痒痒的小把戏。

人鱼发出不耐烦的嘶声,正在回弹的肌肉又痒又麻,他懒得去抓,只是在这样百无聊赖的时刻,拉珀斯难免会想起那个珍珠一样的小人类。

他怎么还没来?

第四日。

新的陌生人类,新的声音与气味,新的恐惧和战战兢兢。

食物还在继续投放,观察人鱼的偏好和取向,进食的频率与规律,这全是重要的研究课题,因此,新的饲育员仍在源源不断地填补空缺。

拉珀斯随意地拽着略有松脆的镣铐——在经历过电流、强酸之类的洗礼过后,很明显,这四条沉重的大家伙并没有他那种可怕的韧性。

这意味着,他的小游戏同时变得更加轻松,更加方便。

“现在,测试种类不同的饵食对实验体的影响。饲育员,请伸手到水下三十……”

游戏结束。

第五日。

“现在,测试种类不同的饵食对实验体……”

游戏结束。

第六日、第七日。

“现在,测试种类不……”

又一次、再一次,游戏结束。

拉珀斯乏味地活动着肘部的扇鳍,控制水流来清洁上面的组织碎屑。

离奇,难道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伎俩?如此羸弱的生灵,凭何妄想关押一位来自深渊的君主?

这不再有趣了,拉珀斯心想,我耽搁了太多时日,眼下唯一值得我做的,就是找方法离开这里,去寻找我遗失多年的灵魂伴侣。

……不,还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明天,如果明天还等不来我想要的人类,就可以从那群一直站在最高处的陆民开始宰起了。

“一个星期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学者忍不住发牢骚,“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了!”

“人种、年龄、性别、高矮、胖瘦、行为、气味……这些都测试过了,我们还忽略了什么?”

“可能是当天的环境?有没有考虑过还原场景的设计?”

“拜托,时段和环境一直控制得很完美好吗?我们不可能在这方面疏忽的。”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助理怯生生举手,几天过去,他还是没能习惯人鱼血腥的杀戮行动,“如果实验体的反常,和其它任何干扰因素都无关,而是它认定了唯一的对象呢?”

法比安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实验站安静了。

良久,有人低声说:“你的意思是……类似印随反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旁边传来低低的应和,“只是我们太专注解谜的过程,忽略了这个猜测。”

泰德停下手头的工作,在心中暗叫不好。

“把男孩再叫回来,”年迈的博士做了决定,“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次数,不差他这一次。”

他身边同等级的学者思忖道:“不过,他毕竟是江博士的养子……”

“那我们允许他站得稍微远一点。”老人不耐烦地说,一锤定音,“研究所不养闲人!”

第八日。

江眠裹着毛毯,咽喉干结,眼眶又涩又疼,他在焦虑且忙乱的工作中,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嘿,江!”泰德的口吻听上去非常轻松,尽管江眠此刻疲乏无比,腰也酸、背也痛,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了其中蕴含的异样之情。

“开开门好吗?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第7章 果核之王(七)

江眠开了门,他身体不好,即使在恒温的室内,也习惯往身上盖点厚东西。

他穿着睡衣,踩着毛绒拖鞋,头发蓬乱,手里端着喝到一半的浓咖啡,毛毯上还有几圈不小心溅到的湿痕,一头雾水地仰视泰德。

“……你穿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人。”江眠迷迷瞪瞪地评价,“怎么了,需要我现在汇报成果吗?我调阅了近十二年的记载文献,还有实地考察的成果、海下打捞的文物资料,我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但……”

“江眠,”泰德深吸一口气,小声且急切地打断了他,“江眠!”

江眠愣了一下,止住话头。

“穿上你的防护服,跟我走。”

江眠竖起食指:“等我一分钟。”

将剩下半杯咖啡一饮而尽,他晕乎乎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些,这时候,江眠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泰德望着他的眼神,饱含同情和怜悯,好像他是个在开奖前一晚洗碎了500万彩票的天弃之子。

他扔下毛毯,套上厚毛袜子,就把自己往防护服里塞,一边塞,一边紧张地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身体一僵,张大眼睛望着泰德:“是不是拉珀斯……”

泰德不安地对他使眼色,示意他看看后面两个跟随的警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多话,先……你的脱水防护服呢?这件薄得跟纸一样,穿那个!”

江眠摇头道:“我不参与项目已经有三个月,禁止出入实验站也有将近一星期了,泰德。我没有权限给自己留下一套脱水防护服,我只有这个。”

泰德神情异常矛盾,他欲言又止,看起来想说“我的给你穿”,但又不敢;想说“我现在去给你找一套”,还是不敢。

“别当谜语人了,”江眠叹了口气,拉上拉链,系好束带,“你就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人鱼出事了?”

泰德无言地妥协了,他示意江眠跟他走另一路,在他断断续续的小声描述中,江眠总算了解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江眠真的疑心自己这几天咖啡喝太多,把脑子搞糊涂了,“拉珀斯实际上是一条超级人鱼,他不光可以无视高压电,而且不怕强酸,还防弹。他这些天以来,杀了……”

他深吸一口气:“……他杀了六个人,怎么会?”

泰德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警卫打了个手势:“伙计们,退后一些,留出点空间,让我和饲育员交代几条注意事项,好吗?谢谢。”

他把江眠往前拽了几步,声音压小,语速很快:“因为那些老东西,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性格。从你走后,人鱼宰了第一个你的继任者开始,他们就加了个对照实验,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导致了它的敌意和攻击行为。”

江眠当然知道,研究所的学者都是什么性格,被永生仙水改造了人体和寿数的畸形生物,自诩走在进化前端的高等人类,又怎么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江眠低声道:“天啊。”

“六个人,”泰德哽咽地笑了一声,“就这么没了。你不知道他们死得有多快……人鱼杀他们毫不费力,跟碾死一只虫子没差。”

他沉默片刻,说:“……算了,听着,我们去找一套脱水防护服,虽说那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可好歹算个心理安慰。你是个好人,在这儿拥有罕见的善心,我知道你想保护那条人鱼,它对你也挺不错,可它真的是头该死的野兽,你得重视起来!”

江眠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泰德。江博士……我父亲死后的这么多天,这么多人里,你是第一个还愿意跟我聊天说笑的同事,我感激你。”

他犹豫了一下,生疏地抬起手,拍了拍泰德的肩头。

“带我去见拉珀斯吧,拜托了。”

泰德骇然道:““你在想什么?你一点都不害怕的吗!你没见过死的人有多惨,他们、他们就像……”

“我知道,我已经成了一枚可以被随时抛弃的棋子。”江眠打断他,“有了活体人鱼,他们就不再重视晦涩的石板书了,对不对?”

泰德讷讷无言,没有回答。

“相信我,他不是野兽,”江眠斟酌着说,“我的意思是,他有兽性的那一面,但也有人性的那一面。我不是不害怕,他如果真想要我的命,我就算穿十套,穿二十套,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要说我从过去的事中吸取了什么教训……那就是你对待外界的态度,同时决定了外界回馈给你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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