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206)

作者:莲鹤夫人

顾星桥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他突然笑了。

他走到窗边坐下,同时拍了拍身侧,示意天渊也来坐。

“你知道吗,”等到天渊和他并排坐下,他说,“我还在军部的时候,大家都说,一个指挥官的作战风格,是可以反映出他的一部分人品性情的,你觉得这有没有道理?”

日光刺目,对人眼不好,天渊手指微转,于是光线立刻变幻为朦胧绮丽的黄昏,湖水也在暮色下轻轻飘摇。

“我觉得有道理。”天渊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话题,但既然顾星桥问了,他就老实回答。

顾星桥的笑容带着点怀念的感觉:“过去,他们评价我的指挥风格大开大合,虽然用兵克制,但总有过刚易折的隐患。现在想想,他们说得真是没错啊,出生在酒神星,又有遭人嫉恨的天赋,世人早就对我得寸进尺过度了,像我这样的人,退就是输,再退就是死,所以只能往前,不能怕,也不能后悔。”

天渊没有说话,顾星桥低下头,从腰带里翻出两个糖棒。

“喏,这是我那天去中央星的时候,在宴会里顺的,”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狭促,当即叫天渊心动不已,“以前没见识的时候,可爱吃这个玩意了,你也尝尝?”

天渊眨眨眼,他在草绿色和亮红色的糖棒中看了看,犹豫一下,谨慎地拿了红色的。

“我没吃过这个,”天渊说,“不过,我可以尝试。”

顾星桥撕开包装纸,他们看了一会夕阳,顾星桥含着苹果味的,问:“你的那个是什么味道?”

天渊取出嘴里的糖果,低声说:“树莓味。”

“树莓?”顾星桥诧异道,“这个味道很稀有的,我很久没吃过树莓味了,你的运气好。”

顾星桥又问:“我能尝尝吗?”

可是我已经咬过了,天渊刚想说,让你吃剩下的食物,这是我不允许的事,如果你愿意等待,我可以用原料给你制造一大批……

“就现在你手上的这个。”顾星桥很快地补充。

天渊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因此,他咬下已经被人造唾液污染的部分,将剩下的部分递给他的人类。

然而,顾星桥的眉梢已经挑起来了,他自然而然地倾身过去,与天渊薄而干燥的嘴唇相触,继而用甜滋滋的舌尖滑进两排坚逾合金的齿列,想要勾住那里的糖果块。

很长一段时间,天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的眼瞳空白一片,思维同样空白一片。糖块是甜的,硬且脆弱的,顾星桥的唇舌是甜的,软而脆弱的。他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顾星桥吮着他发颤的嘴唇,终于成功地吸走了那块滑溜溜,在舌面上显得太不安分的树莓糖。

“不错,”顾星桥点点头,“比苹果的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回来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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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的情诗,第一首是艾米·洛厄尔的《乳白石》,第二首是惠特曼的《一瞥》,第三首是《咏发丝》,第四首是萨福的《给安娜多利亚》。】

第129章 乌托邦(二十五)

天渊的瞳仁空茫地散开,他的喉头不自然地吞咽了好几下,声音低而抖:“你……”

“以示感谢,”顾星桥若无其事地坐回去,随意地抹了下嘴唇,“你知道的吧?人类礼节。”

人类礼节?哪个人会用这种方式……确实也有这种亲吻表达谢意的习俗,可是、可是……

天渊的核心快要烧起来了,体表温度也快速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诅咒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此刻他很难思考别的事情了,与顾星桥接吻的触感和画面牢牢占据了他的每一条线程,青年光洁的额头,垂落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了一圈阴影,他微蹙眉头,因为他正专心在自己口中勾动那颗滑来滑去的糖块,而他的唇舌……

倘若天渊是彻头彻尾的人类,那么在顾星桥柔软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然魂飞魄散,至于顾星桥甜漉漉的舌尖,只怕翻搅的不是口腔,直接翻搅的是他的大脑还差不多。

他失控了吗?

接吻的感觉既甜蜜,又令他无端战栗。理智告诉他,只要亲吻的时间再延长一点,他都不能再继续维持先前淡然庄重的假象;可感性却对他喃喃低语,发出永不满足的抱怨,质问他,为何不能把这个吻延长到窒息之后?

顾星桥看着他迷茫无措的模样,不由地笑了。他的嘴唇因亲吻而红润,弯起来的弧度,便如一张丘比特的小小爱弓。

“没别的意思!”他友好地拍拍天渊的肩膀,树莓糖磕碰着牙齿,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音,“不要多想,我挺喜欢这个小房子的,谢谢,你真的很用心了。”

说完,他就转过头,落落大方地欣赏起日落的美丽景象。这个时候,玩够了的毛豆也闻着味找过来,一路啪嗒啪嗒地窜上楼,扑上来就是一个口水连击。

天渊懵了。

……什么?

什么叫“别多想”“没别的意思”?你刚刚嘴对嘴地从我这抢了一块糖,无论按哪个人类文明的标准,都是实打实的舌吻,在这个基础上,你让我怎么才能不多想?

如果天渊能和人类的星网连接,只怕他现在就要用海量的提问冲垮所有的社交平台,主题就围绕“我一直明恋追求的人类请我吃糖,然后用舌头取走了我嘴里的糖,告诉我这只是感谢不要多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展开。

是默认,是婉拒,还是一时冲动,抑或真的感谢?天渊的情绪模块一瞬转过数千个猜想,旋即又一一否决,他望着揪住毛豆擦脚的青年,低声问:“你……答应我的求爱了吗?”

顾星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再次强调:“真的只是表示感谢,没别的含义啦。”

“那么,你是用这个吻来拒绝我?”

顾星桥又叹了口气,直言道:“实话说,我确实没接受你,但也不是彻底拒绝……你就给我点考虑的时间吧。”

天渊更懵了。

顾星桥不再管他,擦完了狗,就抱着毛豆站起来,对神情迷惘的天渊道:“回去吧?该吃饭了。”

战舰化身下意识应了一声,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门,天渊跟在后面,眉头紧皱,就像被斥责不许扒桌舔碗的毛豆,蔫头耷脑、困扰万分。

顾星桥在心中冷笑。

说不生气,那才是虚伪的假话。天渊插手自己猎物的事先放到一边,真正令顾星桥难以忍受的,是他动用那种非人的手段,从过去和他熟识的人的脑海中虏夺记忆,充作他用以追求的筹码,以至顾星桥的过去,在智能AI眼中,活像张一览无遗的白纸,没有分毫隐私可言。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如今他生活在“天渊”号上,便等同于生活在天渊体内,当下的隐私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虽然他们有过合约,但只要天渊想看,什么不能看?都已经这样了,天渊还不能餍足,还要再去挖掘他曾经的私密往事。

站在人的角度评价这件事,顾星桥会说机械生命的占有欲实在粘稠到了病态的程度。他真想问问天渊,就非要把触角遍布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知晓一切、掌握一切,你才能满意吗?

眼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机缘巧合下流落到这里,又和战舰化身绑定了合作者的条款,天渊的狂热示爱固然在顾星桥的意料之外,可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实在不能说自己没动过心,准备在复仇结束后远走高飞的念头,如今也淡化到快要想不起来了。

就这样吧,他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我这一生的信条都是不能后退的,那剩下的选项也只剩下前进。你要重获自由,我就帮你重获自由,你要挣断条约,我就帮你解除条约。

顾星桥回过头,没有说话,仅对天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又温和,又真挚,惊得天渊不明所以,急忙记录下来,塞进专属于顾星桥的存储空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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