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003)
程青衣皱眉道:“怎会不利?北雍这些年在漕运一事上束手束脚,皆因朝廷渗透过深,凡是与之相关的官员大都受朝廷委任,再加上几近纵容的贪赃受贿,北雍官场早已不堪入目。武官尚且有将军府压制,以王右龄为首的文官党派如何心向北雍,倘若再不加以整治,不久将来北雍王府便形同虚设。且不说那些赴北学子仕途堪忧,这便是先生想看见的局面吗?”
卢八象轻轻摇头,“我怎么想不重要,水至清则无鱼,贪者并非庸臣,贤者并非能臣,北雍若因此大伤元气,届时北契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谁帮李长安稳定士心?是那些徒有雄心壮志的赴北学子,还是远在天边有心无力的我们?正因池水浑浊不堪,才更应徐徐图之,你如此急功近取,乃是犯了大忌啊!你想快刀斩乱麻,殊不知陛下所想,正是借你的刀釜底抽薪,有那帮贪官污吏在尚且只是束手束脚,可一旦没了他们北雍便如同断手断脚,这些你可曾想清楚明白?”
程青衣脸色骤变,惨白如雪,她紧紧抿唇,半晌没有吭声。
卢八象重重叹了口气,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斗酒先生再不见往日神采,拿起酒葫芦猛灌了好几口,这才放缓语气道:“听说你与林白鱼时常往来书信,可曾提及过此事?”
程青衣点点头又摇摇头:“提及不多,但她应当有所察觉,以她的才智猜的出大致情形。”
卢八象没再言语,低头沉思。
大门外,老马夫揣着袖正迷迷糊糊打盹儿,忽闻一阵马车声,睁眼就见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擦肩而过,马车在即将过去时忽然停下,车帘掀起探出半张老人的脸,问道:“老兄弟很是面善啊,你家大人可是卢八象卢大学士?”
老马夫揉了揉眼睛,瞬时瞪的老大,这位老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朝堂如日中天的老首辅季叔桓。老马夫送自家公子上早朝时,曾有幸与老人见过几面,没成想老人竟记住了他。
老马夫哎哟一声急忙跳下车,作揖道:“草民见过首辅大人,我家公子去了里边儿,兴许一会儿就出来,要不草民去替大人知会一声?”
季叔桓下了马车,没什么架子的笑道:“不必了,翰林院我也常来,我自己去里头找他。”
从老马夫面前经过时,季叔桓脚下一顿,拍了拍他的肩头,“夜深春寒,我车里烧着炉火,老兄弟若不嫌弃,上去暖和暖和,莫要客气。”
老马夫尚在愣神之际,季叔桓已走进了门内,那可是当朝一品,一人之下的首辅大人啊,莫说有幸说上几句话,多少人连远远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可这位首辅大人毫无官威可言,比起原先那位可差远了,更像是一个两袖只剩清风的老秀才,但正因如此,老马夫才觉着若人人为官如此,天下何愁不太平?
清冷的翰林院里仍有灯火的屋子不多,季叔桓没费多大功夫,就寻到了那间偏安一隅的瓦房,门敞开着,老人往里瞅了一眼就大步跨了进去。
季叔桓满载而归回京刚上任首辅,程青衣便调任到了翰林院,二人素未谋面,但都扬名在外,程青衣仅打量了一眼便猜出老人了身份,起身作揖道:“下官程青衣,拜见首辅大人。”
满身酒气的卢八象正欲起身相迎,季叔桓摆了摆手,“半夜三更,又没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程青衣搬来凳子请老人入座,季叔桓也没客气,坐下后看了看四下大敞开的门窗,指着卢八象没好气道:“你这斗酒先生还真是没起错名,满屋子都让你熏臭了。”
卢八象没出声,笑眯眯的喝了口酒。
季叔桓板着脸道:“先帝在时,你卢八象不是号称当朝第一谏臣,陛下跟前就没你不敢说的话,如今怎么了,换了个主儿就怕保不住你的乌纱帽了?成日借酒消愁,装给谁看?”
许是在得意门生前丢了颜面,卢八象这才收敛了些许,坐正姿势道:“老师训斥的是,学生惭愧。”
起先还有些心惊胆战的程青衣这会儿才记起来,好似听人说过,这位季大祭酒虽大半辈子不曾入仕,但朝中门生众多,闻溪道张怀慎卢八象都是他的门下弟子。故而新帝才千方百计的请季叔桓出山,由他做首辅可谓实至名归。
季叔桓斜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程青衣,细细打量了一番,捋着胡须,轻叹道:“年纪轻轻,有如此才识远见实在难得,国士之才评的不虚,可也是因为太年轻了啊。”
卢八象苦笑道:“老师,学生方才已经与她讲过一遍大道理了,您就嘴下留点儿情面。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怎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