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48)

作者:李渝

“你现在进店里去买一支沈金,当然只有角康二的作品。如果真是十年以前,想买到角康二作画的钢笔,没这么容易的。他的屠苏器比钢笔要有趣得多,顺便一提,”潘德小姐侃侃而谈的样子就好像在说,她正和我聊着什么我们应当很有共同话题的事情一样,“轮岛漆器方面,角康二是中流砥柱。假设你真的想去民俗博物馆当讲解员的话,除了福州,不应该忘记轮岛。”

我就是再傻也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她明显比我懂莳绘笔。

而且,懂得多得多。

“你给我下套。”掌声结束的那个短暂间隙,她在异常安静中贴近了我的耳廓,悄声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颤弓由远及近,大提琴如惊雷落下,我魂不附体。

这是提琴的绞杀。黑暗里的光明所在,预示着泰坦的复活——但那是马勒的主角。

我不是巨人泰坦,身处黑暗,只怕会死在黎明之前。

☆、第二十七章

整场演奏会下来,潘德小姐都跟没事人一样。

她当然没事,如此精通莳绘工艺,恐怕从一开始,潘德小姐就识破了我的骗局。而她甚至还因为我精心设计的“物证”,那张作业纸,来和我搭过话——就像玩弄猎物的捕食者那样。

自参加工作以来,我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工作失误。

我从头到尾如坐针毡,坐在演奏厅最好的位置,耳朵里却只有嗡嗡声。这会儿就是马勒本人亲自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来演奏《第二交响曲》也于事无补,因为我只剩下等待。

身处反犹狂潮,马勒等待他的时代;我等待我的审判。

困兽犹斗,我等待我的转机。

长达九十分钟的煎熬终于结束了,演出者反复谢幕,我融入人群中激烈地鼓掌。潘德小姐听得很投入,她的掌声让我五味杂陈。在那数分钟的谢幕中,我的思绪变化万千。是我大意了吗?还是一开始,我就只是瓮中之鳖,早已入了她的彀中而不自知?

潘德小姐起身,她的天鹅绒流露居高临下的光彩,道:“我想你不急着回家。”

“当然。”我也站起来,双手握着包,贴在身前。

“接下来还有酒会。”她将头发拢到耳后,“不过我不觉得你想要参加。让我去打个招呼,好吗?你可以找个地方等我。”

我能说“不”吗?我的汗就好像毒蛇的信子顺脊背一路往下,反手去擒,又一无所获:这里温度适中,哪里来的汗水?不过是我的本能在发出最后的警告,让我别在无知无觉中被钢筋水泥的迷宫吃得渣都不剩。

潘德小姐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她见我把披肩挂在包上,有点儿吃惊地说:“你不冷吗?”

我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包:“你要吗?”

“谢谢你。”潘德小姐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在这边散散步。”

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

当然,这正如我所愿。我都特意做出丢盔弃甲的样子了,后背这么毫无防备地露出来,又一瘸一拐的,她总不会还时刻对我保持警惕吧?

潘德小姐真是温柔,连圈子也不跟我兜,径直道:“你的礼物很漂亮。当然,也很昂贵。”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它呢?经过这几天的使用,我想你的体验应该更丰富才对。”我意有所指。她既然明知道这支钢笔性质不单纯,竟然没选择上交公司,这种事一告一个准,她倒很大胆,想必备有后招。

潘德小姐望着我:“这是由你送的吗?”

“是的。”

“很奢侈的消费。”

“我另有所图。”

“什么样的企图?”她停下来,“你骗了我,但到现在你都还没有道歉。”

我笑出了声:“你利用了我。”

她好像很不解:“我利用你做了什么?”

我坦白:“我不知道。”

“你一直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不,”她又补充说,“你对于那些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一直避而不答。”

“你说过,对你保持坦率不是我该做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了?”见我沉默,潘德小姐仍将她的温文尔雅保持着,“你看,姚,你又回避了。”

她转而到我对面,盯着我的眼睛,再次确认:“这是由你送的吗?”

我怎么可能说实话,镇定道:“是的。”

“我猜有别的什么人为此买单。”

“猜测不等于事实。”我露出笑容,“桑妮亚,你想要什么?”

“你看,这件事我如果告诉你们老板的话,”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望向路边,“不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谨慎起见,立项调查的程序还是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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