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零(34)

作者:逆涡

醒来时太阳挂在西北边,距离地平线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高度。丘陵间起了风,草木一阵阵倒伏,天上终于飘了云,也只是寥寥几处,又薄又淡。

山间的风带着独有的馨香,千年如一日又拂上那些古老的石块。立着的,倒下的,完整的,破碎的,俱在那里。千年前它们神秘而神圣,带着美丽的骄傲屹立数久,千年后它们弥尽沧桑,壮丽的雕刻也被磨平,然而它们残喘的骄傲依旧俯视来觐见它们的人。它们曾看尽繁华,受尽荣宠,它们被无数人景仰,又被蛮夷践踏,它们历过战火,沐过硝烟,它们看到它们的王朝毁灭又重建。那些所有往日的、现今的,它们都深深铭记,然后,便是沉默。

它们是神庙,昔日定有优雅高贵的祭司将它们布置得富丽堂皇。而今那些可贵的人不知埋骨何方,它们也只是用框架来怀缅以前的遗失的忘记的精重细节。

简怿抱着膝在山顶与散落的石块遥遥而对,默无言语。

火球在天空倾斜,已是挨山之势。

不知为何,有什么从灵魂中涌出来,漫过眼眶,被风吹开破碎。

当那些虔诚跪拜变为虚伪盛赞,已是千年而过。千年,一眼之瞬的永恒。

而在这样越过漫长时光的长者面前,眼泪竟是收不住,像被共鸣吸引般落成无解的语言。

那是无言弥漫的孤独。在宏大的承受者面前,个人渺小又无助。

暮色四合,轻盈的天蓝在变得沉重深厚,山峦起伏的曲线吞没了坠在山口的夕阳,被湮没的恒星开始微微闪光。

一路小跑下山,只余一辆敞篷车孤零零在山下等着她。山间的晚风不断逸过,有村庄分布在路侧,一片果园之后零散的乡间小屋错落分布。简怿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熄火,坐在车内燃起一支烟,听见隐约的意大利民歌顺风而来。

果园的那头隐隐有些篝火光芒,歌舞声时断时续,一会听得真切,一会又飘忽不定,像扑闪的烛光。想必是哪家或哪几家农户在自家后院欢声设宴,舞腾着快要散去之前最后的热闹非凡。

异国的乐声充满别样风情,通过那些独特的音乐好像看得见那些热情的果农。飘渺的音律让整片天地更显空阔,思想都在荡悠。

一支烟毕,简怿想了想,留短信说可能很晚才回去,让凌苏陌不必等她。播放器里开始轮流播着意大利民歌,断续的音符被拉过来,就好像那篝火近在身旁,果农纯朴愉快的脸庞清晰可见。她在别人的简单幸福里感到一点的感动,一点的难过,她睁着眼躺在车里,听着那些歌一遍遍地轮回。

直到四下皆静,跳跃的火光也已看不见,而月亮竟是分外皎洁,在山间公路上空显得流光溢彩。

凌苏陌推开卧室的门,潋滟的晨光中一个人凭在阳台栏杆处背对着她,指间的烟蒂缓缓燃烧。

“阿邪。”她眉眼间掩不住担心。

那人转过头来,莫名让她一震。简怿一反常态化了浓妆,绯红锋利的眼角似乎刺得她难以睁眼,“你怎么……”

“昨天回来得有些晚。Ken还在睡?”其实何止是晚,几乎要黎明的时候她才推开起居室的门,艳丽的妆面只是为了掩盖红肿的眼皮和眼底乌青的一圈。

“劳你惦记。”Ken从另一扇门走出来,面上显然不愉快。

简怿略有些吃惊于他们新婚之夜竟然分房睡,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细微的烟灰在细弱的光线中散落消失。

Ken看她那一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昨晚的委屈和清早的起床气猛然爆发:“How blind can you be!Don。't you know it。's all because of you?You destroyed――”

“Shut up!It。's just because I didn。't want to stay with you,why you blame on her?How blind can you be!”凌苏陌的声音盖过Ken,大声嚷嚷。

“But that was our marriage,ours!”Ken 的表情依然很委屈,声音却小了些。

“Now is morning, calm down please.”简怿有些疲惫。她理解Ken受到了伤害,但她没有任何争吵或解释或辩论的力气。

“I。'm so good!Calm enough!”Ken讥讽地笑着,清凉的风没能把他平素的情商吹回他脑子,或许也是平时压抑得太多。

“Shut up!”Ken还想开口,听到凌苏陌声嘶力竭的吼叫又呐呐起来,半晌愣是没话,傻在那里。

三个人沉默相对,凌苏陌举起手挥舞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眉头挤在一起,嘴张了又合,却没发出声音。没说出来的话仿佛很沉,压得她的手颓然垂下,她像是找不到词来表达以至于放弃了表达和想要表达的抗争,低下头让刘海掩着眼睛,身体由紧绷逐渐变得松弛,像有什么从她体内流失出去。Ken盯着她静止的发梢,欲言又止,简怿叼着烟,面目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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