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娇媳(42)
皇帝喉头翻滚,怒道,“来人,将他给朕拖出去……”
正要说杖责三十大板,刘希文忽然抬高嗓子,“哎呀,快来人,快些将施大人带下去,省得他胡言乱语气坏了陛下。”
皇帝经刘希文这一打岔,情绪忽的抑制住,渐渐冷静下来。
施卓垂垂老矣,真打几板子,怕是要一命呜呼,眼看太子要被废,他身为皇帝打死重臣,越发引起朝局动荡,民心不安,也于千百年后名声不利,皇帝双手撑在案上,慢慢平复心情,最终什么都没说。
施卓就这么被人带走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奉天殿。
荀允和拾级而下,走在最前,他两袖清风,神情坦然,几乎置身事外。
而没多久,萧御满头大汗追了上来,“还请荀大人留步。”
荀允和止住步子,扭头朝气喘吁吁的萧御施了一礼,“大人何事?”
萧御摸着额回头望了一眼奉天殿的方向,忧心忡忡问荀允和,
“荀大人,施大人那边是铁了心要将案子查彻底,可今日这燕阁老又突然说不查了,我实在摸不准当如何?”
荀允和望着他笑,“大人是当真摸不准该如何么?”
无非是不知该偏向何方?
萧御心思被他窥破,面露赧然。
荀允和倒也没拆穿他,只温和道,“萧大人,上头坐着的是谁,你便听谁的。”
萧御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对,那陛下的意思是?”
荀允和神色漠然,“萧大人想一想,你说要细查时,陛下是什么态度?”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萧御猛的一惊,立即明白了里头关节,连忙对着荀允和长长一揖,“多谢允和指点。”
萧御年纪远在荀允和之上,对他行此大礼,是打心眼里佩服以及信服他。
荀允和只淡淡回了一礼,便离开了。
是夜,内阁由荀允和当值,他将一些票拟好的折子送来司礼监,顺道给皇帝请安。
事实上,过去每每荀允和夜值,君臣二人均要促膝长谈,这一次也不例外。
荀允和进来时,皇帝披着一件旧袍子坐在东窗的罗汉床下喝汤,见他进来,脸色和缓了少许,扬了扬袖,示意小内使给他也舀一碗。
荀允和往那枸杞老参汤瞄了一眼,抬袖告罪,
“多谢陛下赏赐,臣不喝这个。”
皇帝低头瞅了一眼,白胎碗底沉着一片红参,慢慢明悟过来,“朕给忘了,好像听人说,你从不喝补汤。”
荀允和笑着称是,便在皇帝对面的锦杌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荀允和儒雅清俊的脸,忽然间叹了一声。
“朝中这么多臣子,个个将孔孟之道宣之于口,可真正称得上君子的,也只有你荀卿。”
荀允和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不喝酒,不纳妾,不喝参汤,修身养性。
更重要的是,他不结党,不徇私,修身齐家,端委庙堂,是真正将儒家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人物,才是皇帝想要的宰辅。
荀允和听了这话,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苦涩,微微垂下眸,
“臣当不起‘君子’二字。”
皇帝只当他谦虚,没有当回事,随后揉着眉心,叹了好几声气。
荀允和看了一眼皇帝今日的穿着便明白了,这是一件旧袍子,有多久年份了荀允和不知,却猜到定与已故的章孝慧皇后有关。
“荀卿啊,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皇帝突然问,
荀允和微微一愣,“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膝下十几位王爷,个个出类拔萃,您若不是一个好父亲,谁又是呢。”
“你别哄朕,”他语气半是失望半是自嘲,“太子自幼丧母,朕亲自将他养在膝下,这么多年,养成这般模样。”
“你知道吗?朕不想杀他,不仅是舍不得,也是怕冤枉他。”
荀允和自然懂得皇帝顾虑什么,他双手搭在膝盖,视线轻垂,“陛下既是君,也是一个父亲,在两难中抉择,个中苦楚,臣明白的。”
荀允和这番话相当于已给了态度。
皇帝却以为他只看透了第一层,没参透第二层。
“不,你不明白……”皇帝靠着引枕,双目往那黑漆漆的窗棂望去,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仿佛在那片五六颜色的琉璃窗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你不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
荀允和的双肩猛得一颤,人一下子被什么钉住,整个人僵住了。
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觉荀允和的异样,
“三十年前,朕有一位玉雪可爱的公主,她方才十岁,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朕唯一的嫡公主……就在那一年哪,她突发心疾……死在朕的怀里……临终前还拉着朕的手说,叫朕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
皇帝眼眶不知不觉深红,只是很快想起什么,眼底闪过几丝憎恶,盯着荀允和道,“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却被那个混账给害死了!”
荀允和完全没听进后面这席话,双手滑下膝盖,颤了颤,瞳仁深深紧缩,慢慢被血雾弥漫,“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臣比谁都明白。”他一字一句说着,人仿佛被抽空了,
皇帝这才发觉他嗓音在颤动,清俊的面容交织着无法平复的痛苦和内疚,“荀卿,你这是怎么了?”
荀允和抬起眸,双目空洞似永远也无法填平的深渊,
“陛下,臣也曾有一个活脱可爱的娇娇女,死在了一场瘟疫里。”
第20章
裴沐珩在户部帮着都察院拿到签字驾帖,着人送去内阁批复,正琢磨要不要去奉天殿请安,府上传来消息说是熙王请他回府,于是,裴沐珩赶在下午申时初刻回了清晖园。
进去时,熙王坐在靠北的红木金漆嵌象牙屏风下的宝座,手腕搭在一旁桌案,三下两下地敲着,显然等得心急。
裴沐珩大步跨进来,绕了博古架绕到他跟前,一面行礼一面问,“父亲这是怎么了?”
熙王看着他面露愁色,“你知道我过去曾与杨康共事,此次太子之案,牵扯杨家,方才都督府一名旧将过来悄悄寻我,说是秦王已抓到了杨家伙同太子造反的证据,说什么杨康当年在北境打仗时,结实不少大兀贵族,那些所谓的偷运火药的晋州商户,靠得就是杨康的人暗中牵线搭桥,由此太子才能插手晋州,运了些火药入京。”
熙王语气越说越急,人跟着都站了起来,行至窗口,背手看着裴沐珩,目光冷冽,
“杨康是什么人,天下皆知,那是个宁折不弯只知道在战场上拼死敢杀的铁榔头,他最恨大兀侵杀抢掠,又怎么可能跟大兀人做生意?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些年太子越来越不像样,杨康也不过是看着女儿嫁了太子,面上不得不护着罢了,珩儿,为父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决不能看着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活活被朝中这些疽虫给算计死!”
“杨家满门忠烈,决不能成为秦王夺权的垫脚石!”熙王双拳捏得飒飒作响,眼底恨意勃勃。
裴沐珩慢慢将身上的官服褪下,静静看着满身愤慨,如同困兽般的父亲,忽然间咧嘴笑了,
“父亲急了?”
熙王见儿子还有心思打趣他,瞪了他一眼,“看你爹爹笑话是不是?”
裴沐珩不疾不徐将官服搁在衣架,垂手道,“哪里,爹爹有干劲了,儿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熙王固然不受皇帝待见,可熙王曾勇冠三军,在军中很有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有人如影随从,这也是裴沐珩夺嫡的底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