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209)

作者:苍梧宾白

以前薛青澜问过他好几次,闻衡平时从不熏香,也没有佩荷包香袋的习惯,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有股似有若无的淡香。严格来说那不能叫“香气”,更像是风吹过大片竹林的草木气息, 而且闻衡自己闻不到, 旁人也从没提起过,好像全天下只有薛青澜能感觉这个味道,靠它认人比用眼看还准。

青纱床帐被挑开又垂落下去,外侧床榻微微一沉,温暖干燥的掌心在他额头搭了一搭,薛青澜心神松弛, 非常自觉地闭着眼一翻身,滚进了他怀里。

“还没睡着?”闻衡躺在他身边,给他把睡乱的长发拢到一边,语声又低又缓,像怕吵着谁一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薛青澜从他衣襟袖口处感觉到了一点夜风的凉意,于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问,“出什么事了?”

闻衡低笑道:“你又知道了?”

薛青澜困倦地半阖着眼,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腰:“嗯。你躲在外面偷偷吹风,是心里有事,想不明白。”

“我在想冯抱一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这么猜太傻了,还不如到时候见了面直接问他。”闻衡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哄道,“好了,你该睡了,有什么话明天起来再说,嗯?”

他不在时薛青澜怎么睡都睡不踏实,现在只说了不到三句半,薛青澜就困得睁不开眼,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闻衡借着一点微光,勉强能看清他的模糊轮廓,他当惯了正人君子,抱着薛青澜睡了不知多少次,从未有过一毫邪念,此刻心中却蓦然一动,胸口好像有一小簇火苗无端地燃烧起来。

许是身份转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从互通心意到现在,闻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怀抱中是他沉睡的心上人,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薛青澜的呼吸、神情、动作、体温、触感……寻常的每一处忽然都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像是许多细微柔韧的丝线,在无边夜色里攀援而上,缠绕着他的爱恨嗔痴,也牵动了他的无边欲念。

闻衡的灵台骤然遭了雷劈。他稳重了这么多年,所有积欠的激烈情绪都在这一刻汹涌反扑而来,整个人被“情/爱滋味”活生生地呛了一口,原地僵住,甚至露出了一点点鲜见的狼狈神色。

他耳边尽是回荡嗡鸣和重得惊人的心跳,下意识地放松手臂力道,往后挪了挪,谨慎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然而他心神激荡之下,忘记了薛青澜一到夜晚体内寒气作祟,睡梦中也会下意识靠近热源,感觉到他退后,便主动往前蹭了蹭,这么一挪一蹭,两人姿势稍变,恰好碰到了最不禁碰的位置。

这下闻衡彻底不敢动了。

他面上浮现出忍耐的神情,闭眼默数了几十下心跳,几乎是以赴死的心情重新抱紧薛青澜,垂首埋在他发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啊。”

在宿游风和闻衡的合力相助下,不过四五天,薛青澜的内伤已去十之七八。他内功的底子驳杂,先是受教于薛慈,又得闻衡传授《天河宝卷》,可惜那时闻衡自己无法修习内功,单靠死记硬背,总不能精通,差了那么几分火候;后来他投入垂星宗,改用刀法,也学了些垂星宗的功夫,平时三家功法混用还对付得过去,一到高手搏命的场合,就显出了他内功的劣势。这次趁着他疗伤之机,闻衡带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天河宝卷》,再加上宿游风偶尔点拨几句,薛青澜不但伤愈复原,内力比起他先前全盛之期,亦更上了一层楼。

武宁城不大不小,也颇有些热闹去处,宿游风浪荡惯了,日常除了帮忙疗伤外,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薛青澜早先听闻衡提起他这位师父时,语气并不太郑重,如今亲眼一见,才知道老爷子这么跳脱。这一日他从早晨起来就没见到宿游风,随口问了一句,闻衡却会错了意,笑道:“怎么,你也想出去玩儿?”

薛青澜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天到晚就惦记着玩。”

闻衡正坐在那里默写心法,闻言搁笔叹道:“你啊,也就刚认识时还有点小孩儿模样,年纪轻轻把自己弄得那么老成——当小孩子哪里不好?”

“无忧无虑”其实是种天大的幸运,闻衡与薛青澜显然不在此列,不过薛青澜是那种“我没有,我也不强求”的心态,闻衡却总有一点遗憾,倘若当年他把阿雀好好地带在身边,哪怕以后颠沛流离地过日子,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宜苏山、在薛慈的手下孤独又痛苦地长大。

薛青澜放下手中剑谱,起身过去从闻衡背后抱住他,长长的黑发从鬓边垂下来,落在闻衡肩前。他的声音里有笑意,也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衡哥,我可是拿你当心上人,你还拿我当小孩,是不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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