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1)

作者:汶汶乡/镜台

西蒙娜的独白/剪影

作者:汶汶乡

文案:

某个异世界的一些小故事

Original Novel - 无CP - 短篇 - 完结

西方 - 清水 - 架空世界 - 奇幻

魔法世界

短篇集

第一章 西蒙娜的独白

我们背后是夜和群星,面前是旭日东升

*

不分段

杀手先生,我想肯定是您的好身手惯坏了您的性格,您不着急执行您的任务,倒开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来了。您就不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哦,好吧,再来十个人您也杀的了。您是我见过最自负的赏金猎人。虽然我得承认,凭我仍旧隐隐作痛的左肩,您血脉的天赋实在太碾压凡人了。好,那我们就来好好聊聊。您要喝酒吗?让我在临死前再好好当个像模像样的老板娘,本店特色的薄荷酒,您不需要?好,我不打岔了。我来满足您的好奇心。那封信上说的不错,我确实是西蒙娜·洛芙娜,在浮空船事故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初代圆桌会成员。我的长相为什么不一样?嗨呀!先生!你们这些游走在阴影里的赏金猎人不是比我更清楚,那些角落里的巫师有多少奇妙的手段吗?只要钱够,他们什么都办得到。我用我当时所有值钱的东西换来了这张脸,还不错吧,先生?您觉得它没有原来漂亮?是呀!但它好就好在它不漂亮。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想,要是我的母亲没那么漂亮,她就没机会到皇城去,没机会被一个贵族老爷诱奸后又扫地出门,没机会抱着我整天望着那座漂浮在云端之上的城市。就在那儿,先生,我的母亲抱着我。这儿原来是我的家。哈哈哈,您看上去很惊讶?是啊,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真正的身世,人人都知道西蒙娜·洛芙娜是一位伯爵的私生女,却没一个人知道她是在最下贱的贫民窟出生的,她和她的母亲,什么都没有——除了白日梦。白日梦,是的,白日梦,先生。我的母亲没客人的时候就抱着我,坐在窗口前唯一的摇椅上,给我指着那座天空之岛淡青色的远影,向我述说她曾经在那上面的生活。那些叙述真的只能用白日梦来形容:绣金线的挂毯,气势恢宏的壁画,优雅的建筑,柔软的织物,美丽的异族生物,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巧克力。她见识过的东西那么多,叙述那么完备细致,逼真到可疑。我长大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怀疑她是在描述她做的夜梦,毕竟她当初只是个女仆,虽然,她服侍的那个家族的男主人秘密地把她变成他的情人,可她直到被赶出去还是只是个女仆,她怎么可能见识过那些大人物才配见识的纸醉金迷呢?但是,当我亲自站上那座天空之城时,我却惊异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这么一块儿地,美得像个天堂。天堂,哦,这是占据我童年的一个词。我的母亲有点发了疯,在天上和在阴沟里的生活差距实在太大了,她受不了,所以她有点疯了。她偏执地觉得那儿是天堂,要是回到那儿她就什么都好了。她不整天不想别的,就做梦——不,还是想别的的。您从这里就能看出她疯得不彻底,她除了做梦还知道要赚钱,要面包和水,要养活我。所以您肯定能理解,那个被她养大的孩子一开始根本不觉得她疯,还觉得她是正常,反而那些说她疯了的人才是疯子。我相信我的母亲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她每一个字背后的全部内涵。我相信天上那个淡淡的影子是人间的天堂,不用死就能到达的天堂,只要到了那儿,人就什么痛苦和耻辱都没啦!其实我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就能明白——明明我母亲的所有痛苦和耻辱都是那里得来的哇!这杯酒您确定不喝了是吧?让我喝一口……所以您现在知道了,当初那些革新派最打动西蒙娜·洛芙娜的口号,不是什么天赋人权,不是什么我们也有自尊和自由,而是——占领天空城,攻下不破之堡,把皇帝赶出皇城——哈哈哈哈,您看,人的初衷真是十分奇妙的,总是卑鄙得叫人难以置信。我很长时间否认我的过去,因为我要否认这个初衷,它叫我羞愧——在我的伙伴们——艾萨克,乔特,普尔基涅,丹马克将军——看上去都那么高尚时,我怎么能向自己坦诚我比他们卑鄙呢?我不能,我否认,我隐瞒。我后来发现这完全没有必要。谁也没比谁高尚到哪儿去……不,我不该这么说,可能会产生歧义,让您觉得我轻蔑我曾经的同伴。不,我不轻蔑他们,他们都尽力了,就算是写这封信的乔特,拿到这封信派您来解决我的艾萨克,我也不轻蔑他们。他们都尽力了,就像我一样。我真的尽力了,先生,你别不信,我是真的尽力了,虽然我临阵脱逃,在圆桌会最需要人和枢密院周旋时,撂下包袱跟他们说我不干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可其实,要是我像其他那些在不破之堡沦陷前就死掉的人一样死去,我会得到我应得的评价——他们会说,西蒙娜·洛芙娜英勇无畏,值得尊敬,为了我们伟大的理想,把她自己的生命看得比羽毛还轻。如果他们这么说我,我不会脸红的,先生,这是事实,我真的曾经轻视过我的生命,在我们那个倒霉的领袖早逝之前。那时候,丹马克将军和我一样年轻,或者应该这么说: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很年轻。就是年轻人才爱做梦呀,先生,把梦里看见的东西当成现实,然后为了实现这个所谓的现实,他们就能把什么都看得比羽毛还轻。我们恨不得让世界在明天就天翻地覆,实现一切前所未有的事物,让所有人从明天就开始过所谓的有自由的和自尊的生活。唉,先生,有梦做的感觉真好啊。我还记得我们美梦的高峰,攻占不破之堡的那个黎明。那天晚上,我们击溃了一整支舰队,终于可以穿越云层。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们刚刚击败的那些人就是皇城最后的守军,我们还预备着在云层之上仍将有一场恶仗,商量着没准有什么不世出的法师就在那里敬候,等我们一冒头,准备好的诅咒倾泻而下,把我们全歼。我们紧张地守着,看云离我们越来越近。您摸过云吗?它们是一大团雾,又冷又湿,甲板上的防护屏障只能挡住一部分,一切都变得雾气朦胧。按理说,这个过程我们是该呆在船舱里,但我们没有,我们没有一个人离开甲板,没过多久所有人就都成了落汤鸡。我们紧张地站着,拿着武器,观察员每隔一分钟传来一个报告。我们目光所及是昏暗蒙昧的冷雾,像随时会有怪物出现把我们全都吞没。但没有任何东西出现,那时候皇帝正从另一个方向降落逃亡。船越升越高,我们头顶的云层越来越薄。最后一刻,我伸出手,朝阳的光带着饱足的热量落在我手上。云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散去,深邃的天空在我们头顶展开。我们背后是夜和群星,面前是旭日东升。我听说有一幅画就是描绘当时那个情景的,我们的一位画家创作的杰作,现在挂在皇城的博物馆里。您看过吗?我没看过,但我知道它一定很美。当时,我们忍不住开始欢呼,声浪几乎能掀动船边的云海。没人能解释清我们为什么要欢呼——那时候,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以为我们离胜利还远——但我们却喜悦得好像我们已经实现我们想要实现的一切一样。啊,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成功最大的幸福不是成功之时,而是成功之前。那个时刻——逼近成功却未获得成功的时刻——正是我们所有人幸福的顶峰。至于之后,那就是巅峰后的坠落。攻陷不破之堡,呵!他们说它是多么壮烈的一场战役!何等傲人的丰功伟绩——不,我不觉得它光荣,更不为它自豪。那场战役里,我看到的是皇族败溃逃散的残影,毫无责任感和羞耻心的守城官,无力逃走又逆来顺受的庸众。我看到我们的对手是怎样的残渣,懦夫,白痴,低能儿,我发现我们竟让他们头顶王冠,手握权杖,统治了我们几千年。但得到了所谓的胜利后,我又发现,我们自己和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一丘之貉啊!我们共同承认的那个领袖死了,这是一切矛盾浮出水面的开始——但其实,就算丹马克将军不死,他也不能解决这些矛盾。一个梦总要结束——因为它不切实际。我们根本没法明天就让世界天翻地覆,焕然一新。我的母亲当初在白日梦里以为,只要回到云端上的那个天空之岛,她的苦难就会结束。我们则在我们的白日梦里以为,只要把戴皇冠的人赶下王座,让我们来发号施令,这个世界上的不幸就能消除一大半。我自己以为,我看轻自己的生命,看轻我的同伴们的生命,打赢,胜利,凯旋,我所不满的现状就能改善,我过去的痛苦就能埋葬。根本不是!我来到了母亲临死还念叨着的云上之城,接着发现,那些流过的血,消逝的生命,痛定思痛苦下的决心,什么都没换来。我过去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各自为政,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击,互相争斗,然后,他们又被一个卑鄙的共同利益联合起来——他们支开了普尔基涅,瞒过了我,在圆桌会的一次会议上突然提出投票,决定我们是否要和皇帝讲和。除了我,没有人投反对票。就这样决定了,这个恶心的决定,没有违反我们最初定下的任何约定,就这么决定了。他们接着把这个恶心的决定送到重病将死的丹马克面前,叫他签字——我亲眼看着他签的,我亲眼看着他将死的面容上怎么浮现出深重的悲哀——他签完字没几天就死了。普尔基涅这时候从南方回来了,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她不相信他会签字,质问我这签名是不是伪造。呵!这签名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不能怎么样。她没法力挽狂澜,我也没法,我们都只是随波逐流的个人罢了。命运的流向变了,我们的反对无足轻重。我听说在我的船炸了之后,他们把所有罪责推给普尔基涅,说她策划了阴谋,彻底解决了唯一的异议……啊,我想我的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吗?嘿!您怎么还要问我感想!您真是年轻,太年轻,因为年轻才老是要去问感想,而不能自己想象……也许您觉得那是一场暗杀,一个卑鄙的阴谋,我仅因侥幸死里逃生,我会失落,怨恨,感到背叛。但其实,我更乐意把它看成某种心照不宣,我们最后的情谊的证明,我,和他们。在事故发生前,艾萨克曾给过我一些提醒——是的,我知道雇佣您的是他,他现在希望我死——但在当时,他希望我活。他希望两全其美,既要让反对的声音消失,又要不把屠刀指向过去同仇敌忾的伙伴。泄露我藏身之处的乔特——他曾经屡屡向我抱怨普尔基涅不讲人道,而丹马克竟然还放任她刑讯我们的俘虏。您欲言又止。您是想说我不了解他们,还是想说他们改变了?您没必要唏嘘,我并不为他们现在要我死难过。我们的梦没实现,我们没让世界天翻地覆,让每个人拥有自由和自尊。我本来不会有自由,多亏了他们的小心思,我现在有了,我摆脱了西蒙娜·洛芙娜的一切,我偷来了不属于我的自由。我赚了,我感到满足。您瞧,生活不就是这样保持中立吗,又不会让你什么愿望都实现,又不会让你什么愿望都落空,给你甜头又给你苦吃,吊着你的心不撒手。好啦,您要动手了吗?请随意吧。我不怨恨您,我也不怨恨他们——要是他们问我的遗言,您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他们。那么,我闭上眼睛了,您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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