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48)
伍修贤抬手制止:“一朝有一朝气象,启朝不可大殷同论。在未确保阿璞安全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听我号令,退二十里至乔板坡先与毛将军汇合,明日再进城!”
“是,伍老!”
……
送葬的车队正从廊春坊门前经过,林荆璞独身在二楼雅座喝酒,闻见丧乐望向楼下时,眉头不由轻拧起来。
这几日他未能及时得到宫里的消息,以至此时才知道燕鸿是今日出殡。他稍犹豫了一番,料想恐怕是等不到人了,便暂且搁下了手中的那杯太禧白,欲起身下楼。
不想却在楼梯上迎面撞见了魏绎。
魏绎穿着一袭玄黑长袍,连同衣祍上的短绒都是黑的,冠上的玉却白得发亮,剔透得不像寻常翡翠,倒是与此时街上十分应景。
他见到林荆璞,并不惊奇,像是有备而来:“小官人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又怎么不喝完,便急着要走,还记得这家的酒得十贯一壶,可不便宜啊。”
魏绎说着,抬腿又往上走了几阶,负手将上身往前倾,拉近了些距离。
林荆璞本想绕开走,可魏绎偏去堵他,责问道:“国丧之期,朝廷已明令禁止廊春坊等宴乐场所开张,你是怎么跑上来喝酒的?”
周旋磨蹭之际,两人的气息撞在了一起。
林荆璞无路可走,也不后退,面上寡淡,那双眼眸里却勾着不明的笑意:“那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魏绎轻嗤,将他逼入了墙角:“朕是皇帝,国土境内,想去哪里都成。”
“哦?”林荆璞面色不改,淡漠说:“那我便是跟皇帝心有灵犀了。”
魏绎周身的强势之气顿时因他的这句“心有灵犀”而消散了大半,心头又不觉掠过一丝烦闷,抓过了林荆璞的手腕,将他强行带回了楼上雅座。
“人生苦短,知己难觅。既是心有灵犀,便留下再陪朕喝一杯。”
魏绎力气生猛,林荆璞几乎是跌撞着入座。
魏绎环顾了眼四周的金碧辉煌,冷笑说:“朕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这家廊春坊是你们前朝的产业。青楼的确是个好地方,每日多少达官贵人在这进进出出,快活之余少不了要在枕边跟姑娘吹嘘几句朝廷里的事,逗弄她们开心,伺候的好还有下次。廊春坊的税收每年又是邺京酒家中交得最多最齐的,用钱打点好了上下关系,没人敢往这楼里查。你是好手段。”
“廊春坊的生意一直都是由申屠先生帮忙打理的,不久这楼便会转手卖出,你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提防,”林荆璞气息还略有不平,接过酒杯,又故作淡然:“朝中可无事了,你今日倒是得闲。”
“六部的文书如今都发往了澜昭殿,那帮臣子又各怀鬼胎,时不时便要拿燕鸿在时的旧制要挟朕,怎会不忙。”
魏绎闷了一口酒下肚,瞥了眼楼下送葬的车队,又收回目光,望向了林荆璞:“朕只是想来送送故人。”
林荆璞对上他的视线,很快又垂落到了杯中:“你送的是死别之人,还是生离之人?”
魏绎笑意不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新折扇给他,“死人有什么可送的。这临别赠礼,自然是给你的。”
他喉结极隐秘地滚动了一下,不等林荆璞接过,就匆匆撒开了手,将扇子随意丢弃在了酒桌上,又若无其事道:“你这两日抓紧动身,应还能赶上除夕回家,与你的臣民亲人团聚。”
林荆璞目色稍淡,缓缓伸手去取过了那把扇子,只说了句“多谢”。他思忖了半晌,欲言又止。
魏绎已把着酒壶站了起来,倚栏远眺:“林荆璞,这局势早就被你料到了。燕鸿身后留下的烂摊子还多着,正因为启朝没有可以辅佐皇权的世家大族,寒士又不愿信任朝廷,许多规制礼度都亟待要重整,人心不齐,朕如今是分|身乏术,没空与三郡缠斗,所以必得放你回去稳定局势,以免内忧外患。何况再在留你身边,也只是玩火自焚。”
林荆璞望着魏绎如刀的侧脸,冷风拂动他的衣袂,将迎面扑来的肃杀寒气瓦解殆尽。
“我生怕是自己失算了一招。”林荆璞说。
“不必妄自菲薄,林荆璞,你是长着颗七巧玲珑心的玉人,怎会失算。”
魏绎回头称许他,幽幽笑了一声,又道:“只是有一句,朕必得奉劝你。有些事情,你便是算到了,也别深究,更别插手,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你且安心回去做你的殷帝,待到来日,再与朕好好厮杀一场。”
林荆璞凝起眸子:“可倘若你的本意是不想让我插手,又何须要对宁宅中的人赶尽杀绝?魏绎,你明知道那里面关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