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68)
魏绎没有深究,宽大的手背贴住了那寸白颈,眉头深了几分,又问:“如今用的是什么药?”
他这趟还带了宫里的御医过来。
大夫已事先备好了方子,还是手忙脚乱了一阵,才递到了御前。
魏绎看了眼,便叫人传给御医过目。几名御医仔细看过那几张药方后,又命药监去一一察验了相应的药渣,才回来禀报说并无不妥。
“小人医术不精,但皇上有所不知,林公子这几日连粥米都吃不下多少,药味苦涩难以入口,往往是喂进去多少便吐多少,换了几个方子都见效不大,便是神仙的药也不一定管用。要是再拖上几日,身子只怕真的不能好了。”
魏绎没出声,示意贾满给这大夫发下了几袋赏银。大夫磕头叩谢过后,贾满便先带着他退了下去,其余侍从也一并屏退至了屋外。
床榻边只点了两盏灯,魏绎借着微芒打量起林荆璞消瘦的下颚,发觉在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给他养的肉,全给瘦回来了。
林荆璞还昏迷不醒,浑噩之中,他依稀察觉有人用湿巾擦拭自己的身子。
他最怕热,体内燥郁之气得以舒缓,眉心也被抚平了些许。
“阿璞……”
有人在怜爱地唤他的名。
林荆璞听不真切,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一股火热便由唇边灌入,他的身子陡然间更热了。
他倍感不适,吃力地睁开惺忪的眼,便见魏绎正睁眼吻着他。
四目在那幽暗之芒中久违相对。
林荆璞怔了半刻,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他的眼角先有了泪,从舌根渐渐生出一阵苦涩。
魏绎瞥见了他的泪光,略微迟疑了下。哪知林荆璞的右臂便环上了他的后颈,顾不得体内的郁热,与他凶狠痴缠地亲吻起来。
他实在是太痛了,又太孤独了。他亟需一个熟悉的吻来承载、来抚慰、来忘却,哪怕只能缓解一时的苦楚。
“魏绎……”
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乏力而冗长,他们只呼唤了彼此的名姓,都闭上了眼眸,尽情地放纵这不合时宜的欲望。
他们吻了很久。
直到林荆璞有些撑不住了,魏绎才放开了他。屋内炭火烧的太热,魏绎脱下了剩下的半件外衫,扔到了床头,还顺势用那衣袖擦干了林荆璞眼角的泪痕。
不知为何,他如今倒不喜看林荆璞哭了。
美人易碎,林荆璞的盔甲已被人戳得千疮百孔,他被人夺走了宝剑,只剩下一具貌美诱人的骷髅,一阵大风便轻而易举地能将他摧毁。要是他再落泪,便容易叫人心碎。
林荆璞不知魏绎在思量什么,抛开方才的纵情,面上的绯色未退,喘息不止。
外头夜色里的红灯笼叫人看不清,他偏头看了一会儿,才弱声问:“邺京的事忙完了么?”
“这才元月初五,哪能忙的完。”魏绎忍着欲念,若无其事也坐回了那张椅子上,大掌搁着一层被褥,轻轻搭在林荆璞的手腕上。
两人不经意又对视了片刻,有不具名的情愫在暗处涌动,可他们谁也没戳破。
良久,魏绎轻笑道:“北林寺已重建好了,本来今日要去那供奉上香,谁知贾满的密报来得如此凑巧。朕费了这么大周折将你救回来,总不能真让你死在边州,好歹也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下人们听里头的喘息声小了,才敢推门进来送药。
林荆璞将手从底下抽开,没让人喂,自己接过了那碗药,屏气一口喝了,面不改色。
魏绎见状一愣,才意识到他死性不改,在病中仍在算计,不由轻嗤:“你为了要早些见朕,费心机也就罢了,何苦折磨自己身子。林荆璞,你的手段何时烂到了这个地步?”
林荆璞故意不进食、不吃药,就是为了拖延病情。邺京与边州府衙不过五十里,快马行军一日出头便到了,这才给了他见缝插针的机会。
“边州不该是我的久留之地,”林荆璞咳了两声,文弱道:“魏绎,我虽进退无路了,可也得为了亚父,保全夫人与竹生往后的日子。况且曹将军尚在邺京与京畿一带活动,大殷新帝在三郡一旦上位,他们的处境堪忧。”
林荆璞顿了一会儿,又格外平静地说:“并非是我手段烂,而是我也只剩自己这条烂命可做赌注。”
人情淡薄如纸,恩情转瞬即逝。何况林荆璞已沦为丧家之犬,他不再有与魏绎势均力敌的筹码,没有资格与他谈条件。眼下能够维系他们的,是彼此亲热习惯的欲望,或许还有一丝毫无依据的帝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