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番外(105)
糊涂蛋大骇,像个受惊的田鼠一般,左右打量一遍,方才极力压了声音应道:“刚露了江盗,又险些露了赌坊之事,这时候,就不能避一避么?”
水兵悄声回:“这哪是你我能做的了主的。”
糊涂蛋只摇头低叹。
水兵问:“胡……校尉,那今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兜着掩着,一切照旧!没见着两位青天大老爷在船上么?这事兜好了,一切风平浪静,若是兜不住……”糊涂蛋咬牙,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你我,都得完蛋。”
“后边的别磨蹭!”
前方不知谁训了一声,糊涂蛋立即警惕,收了声,却见姜怀仁晃晃荡荡行在前方,距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姜怀仁迈着脸,随手展了把竹节扇子,正被诗文迷得摇头晃脑:“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1]
念了数句,他以扇拍头:“哎哟,其后什么来着?”
糊涂蛋朝他背影,啐了一口:“酸腐。”
*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尸首暂时摸不出新线索,白苏子奉命,指导几个水兵七手八脚先将尸体敛了。
常歌独自靠在桅杆上,手中正把玩着那颗珍珑绣球。
这东西做得确实精致。绣球以金丝缕成,单说这通身镂空的工艺,已是世间罕见,何况绣球上镶火红瑰玉,察遍通身,竟连一个嵌合之处都看不到。
仅仅是入场信物而已,就做得如此巧妙,看来这个绣球赌坊确是非同一般。
“方才那江盗所说,先生信几分?”
祝政沉思片刻,答:“三成。”
他倒并不是怀疑江盗说假话,只是江盗只负责押运,对要货的是谁、送去哪里等等上层交易,都知之甚少。
常歌低声道:“暗杀朝廷二品大员,抛尸喜船之上,手中还裹着这么个东西,这不可能是巧合。”
祝政答:“你是想说,这是冲我来的。”
常歌点头:“江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喜船上作乱。这位大司农的尸体也来得蹊跷。况且,公主或是喜船若有损失,先生首当其冲。此事,要么是挑衅,要么是恫吓。”
天上开始隐隐滚雷,江风陡起。
这才刚下过雨,风帆都未干,眼见着又要落雨。
自从夏口转向以来,怪异之事一个接一个,像是刻意要抓住他二人注意力一般。
常歌神色蓦然一动:“……或是,调虎离山!”
常歌脸色一变,暗示道,“先生,今日船上,过于寂静了。”
此句轻轻点拨,祝政当即明了常歌所思所想——颍川公主的女侍多为北境人,腕上配有长命金玲镯,行动之间镯上铃铛清音悦耳,一二长命镯尚不能成势,但颍川公主所携女眷数百有余,自登船那日起,清越铃音此起彼伏,楼船之上到处皆可听到。
而今晚,满船寂静,只留下船艏分开江波的柔缓水声。
上百女侍于八层行走,怎么会一声铃响都没有。
未及多言,常歌递予祝政一个眼神,飞身便去,顷刻间已沿着木栅登上第三层楼,甲板之上忽然一声尖脆炸响:“回来!”
一位瘦小的水兵,正举着火折子,站在甲板中央,他看着极度紧张,浑身还发着抖。
这人正是常歌勒令江盗脱衣服时,直接跳入江中的“小不点”。
他见常歌头也未回,竟上前一步,大喊道:“回来,停下!不然,不然我烧船了!”
周围的楚国水兵不解:“小不点,你这是作甚!”
“军……军粮层层克扣,导致夷陵陷落,无数守兵将士殉城;襄、襄阳围困,明明死了那么多人,现在,现在居然奢靡浪费,大张旗鼓地迎娶公主!”
“你江里头泡糊涂了吧!”一楚国水兵骂他,刚朝他走了一步,小不点立即后退一步,大喊道:“别过来!”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小不点站着的地方,黏糊糊地漫开一大片,他们本都以为地上是江盗身上带下来的江水,没太在意,现下细细一看,甲板上的液体泛着澄黄的光芒,定是火油或烈酒,一碰就燃。
一条粗捻的干草粗绳,润满火油,自甲板直通向船舱之中。
楚国水兵见状不敢冒进,只站在原地规劝小不点。
小不点生怕高处的常歌看不到,高举着火折子朝他嚷道:“你快下来!”
常歌动作轻快,谈话间,他早已上了五层。
他听着躁动,回头看了一眼,愈发确定小不点和程邦的尸体,都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绊住他和祝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