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18)

作者:渥丹/脉脉

吴录事倒也罢了,程勉因为坐骑格外高大,竟比同在马上的萧曜高出一个头来。

对此悬殊萧曜并没说什么,吩咐了队伍开拔后,就对冯童说:“召程五和吴录事来叙话吧。”

正如冯童所言,程勉确能听懂连州话,有他在身旁,萧曜与吴录事的对谈当真通畅不少。不过在略问了几句后,萧曜发现自己对连州知之甚少,很难问出具体的事项,用不了太久,只能漫谈一些往连州途中的风貌了。

而且如果萧曜不发问,随从均不会交头接耳自行交谈,且借有意地拉开了与萧曜的距离。萧曜此时更希望有人说话分散一下骑行中的痛苦,想了想梦中醒来后下定的决心,决定还是和程勉寒暄一句:“程五的连州话哪里学的?”

话音刚落,他立刻感觉到冯童投来的目光。萧曜只装没看见,转而望向左手边的程勉,同时格外摆出一副自觉可亲的神色。

“回殿下,臣不会说连州话,一路上听他人交谈,勉强能听懂一些。”

“现学的?果真是天资聪慧,常人所不能及了。”

程勉出身名门,又是自请随任,在不足弱冠之龄,被恩授了连州司马的官职——连州地域广大,然而地广人稀,按民部的标准,勉强算是“中州”,可初授就是六品的职衔,已然是许多人仕途的终点了。

对此称赞程勉仅仅略一欠身,萧曜本来也就是客套:“你在连州可有亲朋故旧?”

“不曾有。”

萧曜飞快地抬眼端详他一番,他自认有识人不忘的本事,可实在想不起之前见过程勉,于是又问:“听说你少年时曾经在崇安寺修行,我曾随母亲去过崇安寺数次,倒不记得见过你。不知是不是少年时不记事,忘记了。”

程勉很平静摇头:“臣也不记得了。印象里从未见过殿下。”

话说到这里,萧曜忽然觉得多问一句也无妨了。他挺直了脊背,看着一臂之远的程勉:“孤着实好奇,程五为何自请去连州呢?”

程勉抓缰绳的手一动,低垂的双目中似乎有一丝光芒一闪而过,然后,他转头看向萧曜,缓言:“殿下既然先相问,臣不敢不直言以告。”

萧曜点头,心里莫名有些期待:“是当直言。”

“臣落选秘书省校书郎,自感无颜留在京中,恰好听闻殿下要赴任连州,连州是离京畿最远的州府之一,便请求随任,不想却中选了。”

不急不徐地回答完萧曜的问题后,程勉嘴角一弯,竟然笑了。

京内名门子弟入仕,按门荫选官,最常见的任职是卫官。校书郎品秩不过九品,可是选拨时考察才学,即便是贵胄子弟,入选者也是寥寥无几,而且秘书省因设在皇城,出入间常见权贵,又与典籍相伴,不仅是诸校书之冠,更是十足风雅清贵的美职。

听闻程勉居然落选校书郎,萧曜格外多看他一眼——论容貌他不落于人后,身世亦不逊色,既然落选,想来想去,只有才不如人这一点了。

萧曜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丝毫不露:“没有一试集贤殿、弘文馆么?还是皆没有入选?啊……原来是无心插柳到了连州。既如此,惟愿五郎宏图大展,一偿所愿了。”

程勉仿佛全然听不出他这自问自答中的言下之意:“蒙殿下不弃,愿意收留程某。”

萧曜也笑了一笑,至此,客客气气地中止了这一番寒暄。

这一日驿道上除了他们这一行,往来最多的就是邮使,都是行色匆匆,往来间扬起的烟尘许久都无法散去。

忽然,有一骑邮差驰到了近前,勒住马后,四下张望着扬声问道:“往连州赴任的程司马可在么?”

喊到第二遍时,程勉排众而出,从风尘仆仆的邮差处接过两卷信札。

打赏邮差后他便打马回到了队伍中,拆信看信时他也不避人,读完来函后先将信札收入挂在马鞍上的包袱里,接着从中取出纸笔,倚马信手回完了信,待遇到下一个往京城方向去的信使时,正好又将回信捎走了。

这一来一去一气呵成,可谓水到渠成。萧曜是第一次亲睹“倚马可得”的风采,原本心里的不屑也被新奇暂时盖过去了。

程勉不仅可以在马上回信,还能在马上读书,相较于萧曜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确保自己不落马的全神贯注,程勉简直像是长在马上一般,无论萧曜几时掠过目光,端正的身形始终不见丝毫懈怠。

不过这个下午萧曜也没顾得上多看程勉——他也收到了信。

这是他自离京起收到的第二封来信,但来信的人只有一个。信写得很短,笔画也颇稚嫩,名贵的冷金笺仿佛也成了幼儿练字的麻纸。颠来倒去,无非是加餐饭之类的寻常叮嘱,只是纸上墨迹洇染,显然沾上了写信人落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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