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46)

作者:渥丹/脉脉

哪怕没有宴乐也不去游玩,只是把程勉拢在怀里听雪声,萧曜依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都没有饮酒,但兴致丝毫不减,萧曜时不时看一眼程勉,忍不住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程勉问:“你想我听到什么?”

萧曜不自觉地收紧手臂,答非所问:“雪要是明天还不停,干脆上元也不回去了吧。在易海我最喜欢正月,现在真是不愿意过。”

“我和姿容丽质约好了。以前你和阿彤说了许多帝京过上元节的往事,他期盼了很久,除夕就在盘算。我得回去。”

萧曜假意叹气:“我们五郎最守约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过上元,白天我应付完,就来找你。帝京每年上元节总有几起失踪案,我怕你丢了。”

这孩子气的话惹得程勉皱眉。可萧曜又如此煞有其事,程勉明知这是在借机调情,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丢不了。我对帝京很熟悉。而且我要回去不为别的。带走小孩子,是为了费子语和元双。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对此考语,萧曜没有反驳,仗着人在自己怀里,捏了捏程勉的腰。程勉拍开他的手,继续说:“子语月内要回金州了。”

“我知道。”萧曜点头,“朝中都在猜我要提拔他任民部侍郎,待王肃致仕,再接任尚书。”

萧曜说完后久不言语,程勉略一凝神,终是从萧曜怀里避开,正视着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为试探我,更不是想以此来动摇我。但你这番话,我该以何等身份应对?何况,连州我都早已不知,别的更无从谈起了。仅考虑朋友之谊,我当然是希望他们一家团圆。孩子是不能离开母亲,也不该和父亲长久地分离。至于是在帝京还是在金州,非我所能置喙。”

“我不是问你要主意。只是别人能分开考量的事情,在我这里不能。”萧曜的神情也郑重起来,“费子语不是不能胜任民部侍郎,而且眼下如果放在在此职务上,就是众矢之的。以费子语的脾气,他能经受得住,但无需受此煎熬。你走了之后,元双会带儿女们回去。让他们逍遥几年再回来也不迟——晚一点回来也没什么不好,姿容丽质长大了,把你我都忘记了,就不会问你去哪里了。”

程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萧曜,没有预兆地问:“我若是开口向你要权势,你给么?”

“我求之不得。”

程勉不置可否,见状,萧曜说:“如果你能开口要,就不会想走了。更不必用两可的言语,让我觉得你还会回来。”

“你觉得我不会回来了?”

“以前你说,天子是天下怨恨的归处。何止于此。天子也是天下谎言的归处——所有人面对天子时,都是要说假话的。”萧曜垂下双目,徐徐道,“有的人是出于公心,有的只为私念,又或是公私兼有,所以总是真假参杂。但谎言不是因我而起,也不是因我而终,是权柄是世间至刚至利之物。但无论是谁想要替我一持,只要公心不灭,都能拿去。”

“怎么早不说破?”程勉平静地又问。

“你怎么此刻才有此一问?”

程勉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萧曜摇头:“你当然知道。如若你开口,我当然会给你的,哪怕我再不情愿。所以你不要。你啊,你连让我不情愿都不舍得。”

“得陇望蜀。总是难免心怀侥幸。是我自欺欺人了。”

萧曜抬眼:“没有这样的侥幸。我是心甘情愿让你走的——天底下不会有人再如我一般与你心意相通。”

程勉一顿,终是笑了:“好。”

说完这句,程勉一言不发地倚在几上,几乎与石塑无异。萧曜何尝不知道自己与程勉一道,亲手把苦心粉饰的纱幕撕了个粉碎。他靠近程勉,小心地亲了一下对方绷得紧紧的嘴角,再度开口:“就算不是今天,就算你没有刚才那一问,我也要找时机说出来的。我说出来也不为别的,就是赌你心软,希望你反悔。”

程勉怔怔望着他:“既然如此,怎么还是把筹码给我了?”

萧曜蹭了蹭程勉的脸颊,闭上眼微笑起来:“因为你。我能和你心意相通的缘由从来只有一个。”

言毕,萧曜忍不住搂住程勉,埋首在他的颈项中:“你跳南池之后,我才发现,又尝到了母亲重病去世的那段时间的滋味。可是母亲和我血脉相连,是至亲,我烧得最糊涂的时候就想,是不是我们其实是兄弟呢,不然这种苦痛岂不是毫无道理。但是我又很快觉得可笑之极——要是真的骨血相连,为什么非要等到亲眼见到你求死才有这剜骨之痛……我和你没有亲缘,没有约过婚姻,也不会有儿女,可我知道你……跳进南池的那一刻,我都知道了,只要我这一次能救下你,你再也不会寻死了。你会增恨我,但你或许会活下来,会康复,然后,你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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