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53)

作者:渥丹/脉脉

程勉话音刚落,萧宝音再忍不住,伏在案上无声地哭了。

她一哭,萧妙音也坐不住了,想安慰姐姐又怕惹怒母亲,只能轻轻拉一拉她的袖子,跟着落泪。娄氏听力非凡,光听呼吸声也知道两个女儿都哭了,她神色稍缓,但看都不看她们姐妹,摸索着面前的几案站起来,也不要下人搀扶,走到程勉身边坐下,执起他的手,开口道:“你啊……我的女儿究竟是什么脾气,你还想瞒过我吗?”

周旋之言被直接戳破,程勉脸上一红:“是解开了……”

娄氏伤感一笑,用力按了按程勉的手:“以前你们给我带话,只说好事。我看不到你们,也不识字,人家说什么,我就只能信。生了宝音,他们准元嘉也进王府,他来了还是说都好,可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哄我。

“五郎,奶娘老了,瞎了,但奶娘和元嘉也都不是昔日了。寻常人不敢欺负我们,你不要怕我担心,一定要我对我说真话。”

程勉感觉到她的手心发冷,心里也很伤感:“嗯。知道了。”

他搀扶着娄氏回到正座,然后又来到萧宝音的座前,轻轻喊了一声“郡主”。萧宝音先不理他,程勉又喊了一句,她抹着眼泪终于抬起头,十分委屈地看着程勉:“……你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她哭得可怜,程勉心里也酸楚,无奈地摇头:“我要是记得,上次你就不发这么大脾气了。”

“几年前,你的死讯传来时……哥哥不信,去连州找你,我求他带我一起去,他怎么都不答应,我好不容易偷偷跑到城门口,就被追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程勉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姐妹的。现在看着泫然欲泣的萧宝音,他莫名想,也许那就是宝音和妙音。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程勉柔声宽慰:“不要紧,连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我不是找回来了么……我答应你,以前我怎么待郡主,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顿掺杂了许多人泪水的朝食吃了一整个上午,但程勉在娄氏的居所一直待到入夜。从娄氏那里,他终于听到了许多自己和瞿元嘉少年时的旧事。和听来的其他往事一样,娄氏说的这些程勉也都记不得,可无论如何,哪怕只多知道一点,亦远远胜过一无所知。

经过一整天的深谈后,程勉总算明白为什么皇帝说“你家里的事,要去问瞿元嘉”——原来在他随皇帝赴任连州之前,几乎没有和瞿元嘉分离过。无怪瞿元嘉认了他,其他人再也确信不疑。

可即便是娄氏,还是有许多不知晓的旧事。于是,当程勉和瞿元嘉再一次独处时,程勉几乎是无法按捺地问:“元嘉,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这是在瞿元嘉下值回来陪娄氏用完晚饭、两个人告退往住处走的路上。被程勉冷不丁地一问,瞿元嘉明显愣了一下,走出好几十步,反问:“说什么?倒是你……今天母亲说了什么?你们个个都没精打采,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

程勉不愿告诉他今天娄氏和自己都哭了,只说:“说了好多以前的事。你不告诉我的,安王妃都告诉我了。”

瞿元嘉脚步一慢,很快恢复常态: “你看,不用我说,就有人告诉你。少年时的事我好多都记不清了,除了和你在一起时,其他也没什么好事,后来我就快快将它们都忘了。”

“可安王妃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连州。”

听到这句话,瞿元嘉停了下来。

他折身回望,慢慢地问:“她没告诉你我为什么去?”

说这句话时,瞿元嘉的眼中有一线奇异的光芒,程勉暗自思索了很久,还是不得其解。他答:“不是安王妃。是宝音郡主说的。她说你去连州找我,就是提了一句……我、我就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去连州找我?”

问完他定定地看向瞿元嘉,内心里满是不可解的怯懦,可无论这未知的畏惧如何膨胀,程勉始终都看着他,固执地想要听到瞿元嘉的答案。

瞿元嘉也沉默地回望。两个人僵持一般地对视着,渐渐地,瞿元嘉眼底的那一线光隐去了,亦或许是再一次潜伏到最深处,总之,程勉失去了它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边的一点波动——

“五郎,我说过,你记得记不得往事都不要紧,我只要你活着,余生平安康健。但你既然问我为什么去连州,那惟有你想起来的那一天,我才能告诉你。”

瞿元嘉附在程勉耳旁,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他的答案,然后转过身,仿佛毫不留恋地走远,将程勉一个人留在只有灯烛光陪伴的庭院里。

瞿元嘉的忽然离去让程勉着实患得患失了一宿,但次日两个人再见面时,瞿元嘉待程勉还是一如往昔,倒像是前夜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程勉心里清楚,自己是否能记起往事,对瞿元嘉而言,绝非如他说的那样“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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