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26)

作者:九尾叶

他并非没见过死人,但实在不曾遇到过这样残忍的手法。

西番教。

沈沛、明彪华、骆尤、通柳奎,在场的几个前辈见多识广,捂着鼻子草草验过尸身,一致判定乃西番教所为。传闻中与西番教暗通款曲,有生意往来的倪堂主,也沉默着肯定了这个推测。

谢无风见纪檀音发愣,打了个响指:“咱们也走么?”

纪檀音脑子乱得很,随口道:“你害怕了?不妨事,你又不会武功,官兵拿你作甚。”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担心你么。”谢无风调笑两句,见纪檀音恹恹地不理,便走近他身畔,寻一张杌凳坐了,问道:“烦恼甚么呢?”

纪檀音道:“想今晚那个使玉山剑法的刺客。”

谢无风看到桌上有一方半干的砚台,一团揉皱的纸,问道:“你还真怀疑你师父?”

纪檀音急得脸红,双臂用力一摆:“怎么可能!我本来要让小七传书与师父,只是想起这正是他一年两次闭关修炼的时候。等出关怕要四十九日以后了,收不到书信,这才揉了。”

谢无风连忙安抚道:“这就急上了,我不过随便问两句。”见纪檀音仍是愁眉不展,苦思无解的模样,谢无风便装出懵懂无知的语气,提起他在葡萄架下观看时,见纪檀音和刺客使的虽然是相同招式,但每招均有细微不同,那人仿佛更笨拙,只是气力大得很,把纪檀音一推一个趔趄。

纪檀音和刺客交手之时,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被谢无风一点拨,恍然道:“我说来!原来他并不知道玉山剑法的心决,剑招与内息不能合二为一,乃是照猫画虎学了招式,全凭着深厚内功压制我!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无风眉梢一扬,讶异道:“我只是道出我所见,这会你说的可就是天书了。”

纪檀音兴奋不已,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喃喃自语道:“所以刺客跟玉山神剑没有关系!”

他年纪轻,既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也不明白对不精通玉山剑法的外人来说,很难辨别招式中的幽微之处,当下以为自己洗脱了师门嫌疑,心中十分高兴。转头看见谢无风在油灯下坐着,脸上泛着一层晕黄莹润的光,含笑注视自己,便走过去用力抱了他一下:“谢兄,感谢你!”

在望云锋上,纪檀音也常跟师父师兄们撒娇,这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抱了一抱正待起身,谢无风却搂着他的腰不让走,还把他往腿上按,口中笑道:“难得阿音肯亲近我,我不能放手。”

纪檀音本是无心,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在谢无风额头推了一下,转开脸道:“你不要胡说!”

谢无风后脑勺磕在罗汉床的柱子上,装模作样地“唉哟”一声。纪檀音立刻紧张起来,问他是不是伤到了。他立在谢无风身畔,被谢无风搂着腰,坐又不好坐,只好半屈着腿,一双眼睛水葡萄一般,担忧地望着对方。

两人对视半晌,谢无风渐渐敛去笑容,温声道:“无事。”

他自知担不起纪檀音那声“谢兄”。

遇到纪檀音以来,他一直抱着戏弄和看笑话的心态,一面想知道这个漂亮傻瓜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的身份,一面想看他的热血、理想和抱负在险恶的江湖中如何撞得头破血流。多年闯荡,世态炎凉看遍,人情冷暖尝尽,谢无风修炼出一副和善的笑模样,皮囊底下却藏着一颗冰凉无情的心。纪檀音于他是个新奇玩意,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赢得了信任,每日里言语调戏,把俊秀少年惹得脸颊飞红,实在是愉快得很。只不知何时起,玩笑之间逐渐多了些从心底发出的爱怜。也许就因为纪檀音那双眸子,干净、澄澈而坚定,对望得久了,谢无风总会心口发烫,好像感染了他的热情似的。

屋里好一会没人说话,一分的尴尬也给发酵到十分。纪檀音挣开谢无风双臂,拿了个茶瓯子倒水喝,故意粗手粗脚的,弄出大动静。

谢无风取过包袱,来回摩挲着从里面露出来的一截剑柄,眼神锐利而冷漠。从温时玉到蔡辉卢,接连两件命案让他心中不安,隐隐有不良的预感。这二位都是武官,且是鲁宁党的中流砥柱,一向与阉党不和,前阵子还传闻他们要上奏折请求天子赐死大太监严嘉虚,折子没递上去,人却突然暴毙,实在蹊跷。现在武林中都道是西番教下的杀手,可若真是西番教与阉党勾结,也有让人不解之处,西番教多年盘踞云南,把持着当地民生经济,阉党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放弃当个“土皇帝”,却来暗杀朝廷大员?况且杀也就杀了,偏还做得如此残暴,生怕别人不知是西番教所为似的。另有那个使玉山剑法的高手同伙……他的出现大为古怪,分明是想嫁祸玉山神剑一门,更确切地说,是嫁祸纪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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