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配(76)

作者:饮鹿

容暮感激地冲他一笑。

“不用谢!”小和尚折好纸页,但很快眼睛瞪得圆溜溜讶异,“这么好的一手字,是你这般孱弱的身子写出来的?”

小和尚原本打算说病秧子,但害怕容暮介怀,就换了一个词。

容暮颔首,他知自己书墨俱佳,写前还刻意变了变手法。

但大底还是出众的。

小和尚爱好不多,唯独就想着读书习字,容暮这字可算写进他心里头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只可惜他不曾见到过灏京传说价值千金的丞相墨宝,此刻他只把容暮当作普通人罢了:“你读过书?”

容暮点点头。

尚且读过些许,但可惜好些珍籍只有宫中珍书坊才有,他现在已无可接触的法子了。

“那你可曾考取功名?”

容暮点点头,三元及第,走马游灏京。

看这人读过书,也曾考取过功名,小和尚整个人都似被点亮了一般。

如果说之前还有稍许疏离淡漠,这会儿他已热情许多:“那这段日子我好好照顾你,你辅我以课业如何?”

容暮思酌片刻,颔首应下。

他都回了清泉寺,总不白得了吃住。

何况,这小和尚也合了容暮的眼缘。

小和尚大概十岁,看样子一直在山上长大,很淳朴稚气;同他一般,看样子也是打小被住持捡回来养在清泉寺里的。

其实如他相似境遇的人不算少数,捡回来的弃婴清泉寺收留了,等养大了寺里也不会逼着这些人一定要剃度出家。

大概在十来岁的时候,寺里就会问上一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是否要继续留在清泉寺里,若愿意忍下庙里清苦,便剃度出家;但若有旁的打算,寺里也不强求,将人放走。

想来他当初下山那年也方十岁,当时不过携了简单的一个包裹,就踩着郁郁葱葱的草木而下,去往俗世新世界。

有谁知再归来时,这期间竟隔了十多载的年岁。

-

山上天气冷的厉害。

午后日头还没散去,浓雾就缭绕在山谷。

容暮午前答应小和尚教他诗书,以助其来日下山参加科考,中午的时候小和尚就把自己的书带来了。

数目也不多,不过三五本,但纸页都被翻的发皱,可见小和尚私下里的态度格外认真。

容暮提前翻阅完了榻上的几册书,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角,靠着药枕迷蒙着眼昏昏欲睡。

冬日暖炉烘着,能懒在榻上小憩,也算快活。

晚间小和尚来给他送饭。

小和尚依旧穿着灰扑扑的僧袍,脑袋光溜溜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但眼睛却极为湿红,卷翘的睫毛粘在了一起。

低落越于言表,容暮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快十岁的小和尚将素膳一一取出,随后也不管容暮听不听得懂,趴在桌边吐露了个干净:

“我钦慕的人死了……”

方且起身的容暮掸平自己冬袍褶皱的手一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劝。

他人情世故素来苦手。

“丞相他住那么大的丞相府,难道就没有仆从晚上看看顾着些吗?!他多好的一个人呀,现在被火给烧没了。”

小和尚红着眼,容暮却愣然。

宏明山周围还拥簇了好几座地势矮些的山脉,大道近乎没有,而小道曲折隐蔽,正因如此,宏明山鲜少有人来往,消息传播得也稍微和缓些。

以致于甚嚣尘上的丞相府走水,一国丞相命丧火海的消息传到宏明山附近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多时日。

容暮不曾想过远在山上的庙里也有人这般牵挂他。

他之前并不曾和小和尚相识,那么一个素无渊源的人都会为他的死而悲切,那宫里的楚御衡呢……

会伤心,难过,甚至为他留一滴泪吗?

容暮执碗的手指微紧,蓦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寒到。

怎么会突然又想起楚御衡来了。

自打他火遁以后就不曾再想起过楚御衡,就像这个名字被深深埋在地底深处。

他从最初的不敢回想,到如今的不屑于回想,更不屑于亲手将楚御衡这个名字挖出来以彰显他多年来的愚钝。

那个容暮已经死在丞相府的火海里,现在这个不过是世间无牵挂的闲散人士罢了。

容暮轻谑地笑了一声,喉结一动就咽下了唇腔里的小口冬菇。

可小和尚还在兀自难过:“我得知消息后给他诵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渡他。可我听说他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卒、殓、殡、葬、祭,若非帝王下令予以厚葬,那人的身后事都无人可安排去。”

小和尚还在说,丞相府继续留用,丞相的丧葬大办,帝王亲自吊唁,在场时红目悲拗,君臣情深。

听到“容暮”的尸骨在丞相府停棺待葬时,帝王亲自吊唁,无人见容暮莫名冷寒。自己丧命楚御衡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毕竟不用脏了楚御衡的手,他就“意外”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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