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120)

作者:风为马

元君玉看了两张东南的邸报,随手叠起来,抹一把食指上的翡翠环,抿两口茶,漫不经心地:“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爷去督公那儿的时候,奴婢自作主张,让他进了。”

昨天常喜那有个官场上的宴席,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想必是谢晏有心避开他,才挑了这个日子。谢晏再怎么昏头,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元君玉没当回事:“账算好了,拿我看看。”

“是。”老太监一双老眼眨了眨,犹豫片刻:“世子,昨儿早上您不在,崔公公也差人来了,问了几句后院里边的事。”

元君玉皱眉:“突然来问这个?”

“就向府里人问过了衣食住行的,别的也没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元君玉抬手在案牍上找出一张纸,写了几句什么话,都已经封上了,临了还是扯碎烧掉,另外对那老太监吩咐:“前日有人送的满色如意,找个人送到崔公公那里去。”

“是。”

“还有,等会我有事出门,宁二爷要来了,你替我先招待着。他要待得无趣,你就领他四处走一走。”

“是。”老太监弓着腰,悄悄退出去。

宁瑞臣得了消息就出门了,到了忠义伯府,接待的是个上年岁的太监。这人他知道,伯府的大小杂事都经他手。

太监道:“世子爷交代,二爷先随处逛一逛,晚些留下来用饭。”

宁瑞臣对着那些小玩意挑花了眼,随意一点头:“你下去吧,我自己走走。”

太监又道:“府里的石榴结了果子,二爷无事,不妨也去摘些玩的。”

如那太监所说,从这花厅出去走不了十步,沿月门望过去,一径是红红的拳头大的果子。

宁瑞臣摘了两个,握在手心,一面走一面玩。要说伯府的院子确实复杂,他乱逛一阵,再回头,只看见重叠的云墙和伸展出墙沿的枝条,层层叠嶂之外,分明每一条折返的路都是相同的,便知道自己只怕迷路了。

总之还在伯府里,哪里找到一个伺候的,叫来问问就是了。宁瑞臣拨了大哥给的表,看时辰还早,也没什么心急,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顺着石榴树走,地上还有些榴花未扫,再往前,是个清净的小院,乍一进去,门窗敞着,里面窗明几净,书案对窗摆着,砚中墨迹已然干了。

不晓得这是在作什么画?宁瑞臣进了院子,看那个桌案上的陈列。

墙上两幅挂轴,案头一盆研石并绢花清供,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说十分精巧,倒也比寻常人家的考究不少了。顾盼下来,这不像元君玉的风格,大概是清客的住所。想来待在这里的人,一直是受礼待的。

宁瑞臣停了半晌,想着还是先找个人带他出去要紧,正探头时,忽然听闻一声哼哼,有些像庙里念经,但细听过后,发觉这并非哪一卷经文,且调子简直荒腔走板,怪诞不已。

宁瑞臣心中奇怪了,出了院子向东走,是个假山丛,向前有座不大的穿堂,门前一缸枯莲,走近了,只看见一个驼背的人影杵在缸后,佝偻着腰,捏一杆秃笔,一会儿探手蘸一蘸缸里的水,一会儿腾起胳膊在空气里胡乱画着什么。

这个人确实眼熟,宁瑞臣紧绷起来,想赶紧走,但是那个人已经有察觉了,嘴里哼哼着什么,一下子扭过身,展开四肢,站直了。

刚才还没看出来,这人个子算高的,一张脸瘦脱了相,眼睛窝陷进骨头里,眼下发黑,细褶延向眼角,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不曾入眠了。

“小兄弟,”那人一见有人过来了,眼冒精光,嘿嘿地笑,踉跄着向前趋,捧出并无一物的双手,“看看我写的文章?是好东西,只是无人晓得,我已写了十年……”

宁瑞臣惊叫一声,连退了数步,后背贴在堂外摆放的嶙峋山石上:“你、你是谁……”

“我?那瘦子苦苦思索,忽然把胸口一拍:“我是进士及第,去年春闱,在金殿蒙圣上御口称赞的……”

宁瑞臣困惑道:“可去年……并无大比啊。”

“怎会?是你记错了。”那瘦子不信,将手中不存在的书册往宁瑞臣面前扇了几下风:“去年的进士,你一个都不知道吧?你看,我这还有名册——”

他又将空气捧着来翻了,宁瑞臣不堪纠缠,躲了过去,问:“你既中进士,怎么不去做官?”

“做不得,做不得。”瘦子一蹦三尺高,使劲拉住宁瑞臣往山石夹缝间缩,一面躲,一面叮嘱:“官场瘴气丛生,妖物横行!我这一身才干,只怕都不够他们嚼上一口!”

这是个疯子,宁瑞臣心知肚明,使劲把手抽出来:“那你安心躲在此处,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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