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136)

作者:风为马

张神秀唰一下坐起身,往身上胡乱套外衫:“谁见着了?我得看看、我得看看去……”

他也不管谢晏在后面说了什么,穿上鞋就往外走,外面台上的戏唱完了,正调弦开另一场,他也没空去理会,一径往柳骄的卧房那里去,身后的笛声领着新上台的巾生出来,飘进他耳朵的是折《一江风》:

意阑珊,

几度荒茶饭,

坐起惟长叹,

记西楼唤转,

声声扶病而歌,

遂把红丝绾,

蓝桥咫尺间……

张神秀心神不宁地,推开门时,还能听见重重白墙那边落地的曲声。

“蓝桥咫尺间,谁知风浪翻,常言道好事多磨难——”​

…………

谢晏把轿子停在侧门边,叫人进去通传,一会儿人就回了,说:“督公见客,让咱们先回去等。”

“什么人在里面?”

那人面有难色:“里面的公公不肯说。”

“……走吧。”

谢晏看出常喜家里气氛肃穆,此时去找他,怕也只能讨几句骂罢了,遂不去触霉头。

那大太监的家里来客也不是别人,正是病居几日的崔竹,他现下坐在常喜右侧,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模样,面色红润,两眼有神光,正喝着一盏茶。

“五叔,行了吧,为一点小钱,你还真要把他给杀了?”崔竹揉着眉骨,岔着两条腿,有点威逼利诱的样子,“给人出气,也要有个限度。”

“谁说我是为人出气了?”常喜阴恻恻地笑了,慢条斯理抿着茶:“他一向和我作对,他背后是谁,我能不明白么?杀个小卒,我三哥一向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的,怎么今天还心疼了?”

崔竹听明白了,这显然是打算和自己撕破脸皮,他松了把手腕,站起来打了几个转,忽然一脚踩上凳面,转身卷起一阵风来:“此话莫让别人听见,否则真不知怎么解释的好——开国忠义伯的后人,也算小卒。罢了吧,五叔且看这个!”

他从袖中抄出一封信函,信上印的,乃是当今大内呼风唤雨的那个老人的私印。

常喜面色忽变:“老祖宗……”

“老祖宗知道五叔对世子颇有微词,离京前,特将此书交给我,嘱咐我千万要保护世子的安危……毕竟老忠义伯,就是死在宦官手上啊。”崔竹拂一把凳面,缓缓坐下:“审时度势,五叔自然明白,何况又是老祖宗的吩咐,忠义伯的名头,不论到哪里都用的上,更不要说那姓谢的能给你的,侄儿也能两倍奉上,何苦图一时心急,丢了官场的人脉呢。”

常喜嘴硬着:“一会抓放的,我的脸往哪里搁?”

崔竹大概是只想保住一个元君玉,很不耐烦:“不是还有个宁冀?最晚明天,京里的消息就要到了,我只要世子安全无虞,别的人怎么弄,还不是听凭五叔处置?”

“你说的轻松……”话至此,常喜已经有松动的意思,“没个由头,怎么放?”

崔竹话里有话:“咱们南京城里,相互陷害的事儿还少吗?”他不管常喜面色如何,自顾自地把老祖宗的信函收回袖内,“编排一个,对五叔来说不算难吧?”

“好侄儿,你出息啊,”常喜斜斜觑着他,轻飘飘扔出一句,“回去等着吧!”

世子不过被扣押了两天,第三天清早,人就放出来了。紧跟着来的是北京的圣旨,简直没让人喘上一口气,南京三司迅速提审了宁冀,通倭误兵、陷害世子的一干证据扔出来,本是要剐的,奈何北京那边发了话,念及从前祖上有功,况宁冀随驾多年,只判了一个流放辽东。常喜与宁冀争了二十年,忽然一朝旧恨随风去,如何不让人心空。

至于宁家其余人,长子如今丢了官,还在刑部关着,正待京里发函来处置,其他亲眷,或躲或藏,更有甚者改名换姓,唯恐被波及,所幸是今上仁善,并未追究,故而官府对这些人没有过多追查,抓过的,问一问便放了。

南京重新回归宁静,兵部尚书再一次空悬。

而如今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却是另一桩平民家事。

说一个张姓徽商,家中有一名义弟,忽然间暴毙而亡,这商人倒有些情义,替这个并不相干的弟弟收了尸,又把其丧事大操大办了,棺木錾金描银,陪葬无数奇珍异宝,接着请了百十个僧道在家里做法事,纸扎香烛无不费大笔银两,那一园子进进出出的,全是权贵富户,吊唁者每日不下百人。

豪奢的丧事每年都有那么一两场的,但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那系舟园前的一场冲突。

忠义伯的世子带了十几个人,都带了刀枪之类的,气势汹汹把系舟园门口围堵了,要那园主交出尸身,否则便不肯走。本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不知怎么,那世子突然变了脸色,叫上他的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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