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16)

作者:风为马

“他们有私兵,为什么不去……”

宁玉铨知道他要说什么,把茶盏一扣:“倭寇杀了人就跑,兵部衙门可长不了腿。”他接着说:“这些人雇的私兵都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很有些本领,杀人就像宰牛羊,趁着乱子,不少混混也出来惹事。南直隶县衙和大理寺忙疯了,这个年,我看大家都别好过。”

宁瑞臣听得胆战心惊,听大哥的话音,南京城似乎快变成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兵部这么轻易就让人打进去了?”宁瑞臣不敢想,重兵把守的兵部尚且如此,那别的衙门呢。

“所以我看,是出了内鬼,”宁玉铨又端起茶盏,吹着气,“否则,也不会这么巧,刚好换防,就有人打进去。只是这一回……”他沉吟着,“往京里不好交代了!”

是啊,这要怎么交代?要从何处开始交代?

是从浙江抗倭吃紧,南京兵部不肯施以援手说起,还是从数十名商人被扣押勒索,魂丧鲨口开始说起?南直隶的尚书在衙门里被贼匪殴打而亡,这是惊天动地的事,北京不会不过问,这一过问,就是地动山摇了。

正是京察前夕,不知道多少人暗中攒着劲,北京来的崔飨,如鱼得水的常喜,还有暗暗拉帮结派、摇旗反阉的文人社,宁玉铨心头砰砰直跳,越想越心惊,仿佛刀已经落到脖子上,一把攥起宁瑞臣的手,郑重地嘱咐:“这些日子,千万别出门!”

宁瑞臣当是局势已然紧迫到无法回圜的地步,那些你来我往刀山火海,他不是没有听说,一下也白了面,嘴上答应的功夫,心里默念了几句心经。

“大哥和爹在官场行走,千万保重,风波难平,小心为上。”

宁玉铨叹气:“瑞儿懂得就好。”

宁瑞臣想宽慰大哥,却只露得出一个苦笑。身前那么大一张螺钿围屏,花鸟图案栩栩如生,就是在昨夜,他还以为这一年都会风调雨顺,愿望都可得偿所愿……

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炭星,身居深宅,当然平安无虞,只是清苦僧庐下,幽寂佛塔前,那个珍而重之换来的约,不能再去赴了。

熟料方才入夜,豆蔻亭就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柳骄咬着牙,砰一下跪在地上,照着宁瑞臣脚前不停磕头,哑声哀求着:“宁少爷!救人如救火!”

云墙上的藤萝败谢了,但是瓦片枯叶一点没有脱落的痕迹,柳骄是从地洞钻进来的,躲着满园子的家仆,野狗似的,身上全是脏泥,但那漂亮一点不减,反而楚楚可怜讨人心痛。

“宁少爷,救救我师父!”柳骄抓着这根救命草,嘴唇咬得苍白。

也是因为元君玉吧,一面之缘,竟然教宁瑞臣卸下了防备:“你快起来,你方才说,你师父怎么了?”

“南京的大事,少爷一定知道,常太监和兵部走得近,他怕是要完了!今早上,常太监那里来人……把师父带走了!”柳骄越说越急,一口气没缓上来,惊天动地地咳。

外面巡夜的家仆听见了,提灯隔着门询问:“少爷,可是着了凉?一会儿是否送些姜汤来?”

摇曳的灯影让柳骄有一瞬的惧怕,他不该这样莽撞,万一这个富家子弟……他悄悄摸着脚脖子上绑的小匕首。

宁瑞臣微微咳嗽两声,对门外道:“不妨事,喝水呛住嗓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少爷早些休息。”簌簌的响动,是守夜的下了台阶。

一口气落回肚里,柳骄暗自庆幸看对了人,倒对这呆子有了几分改观。

“你说常喜把人带走了?”宁瑞臣一转身,见柳骄满脸戒备尚未收起,也没多想:“眼下对他,也是危急的时候,他怎么就想着要带走你师父?”

这就是说,兴许常喜没想杀了元君玉。柳骄一下愣了,嘟囔着:“我看那些阉人来了,没想那么多……”

“师父在常喜那里很有风头,知道常喜的把柄也说不准,这时候踩一脚,他准完蛋。”柳骄磨磨蹭蹭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看宁瑞臣还在沉思,他又放出话:“那厮心狠手辣,你不知道人命在他那有多贱!”

“要是这样,常太监在兰泉寺就会把他……”宁瑞臣一顿,及时收住了话头,“现在他把人带走,一定是还有留人的必要。”

宁瑞臣眨了下眼:“是很必要。”

柳骄耷着头,隐隐觉得宁瑞臣讲得对,但还是放不下忧心:“行,我一个臭唱曲的,说不过你。”

他一骨碌爬起身,拍着身上的泥,赌着气:“我走了,一人去救我师父。”

这就有些小孩子脾气了,宁瑞臣没哄过孩子,向来都是人哄他,这时只得说:“这么乱的时候,你就在我这里待一待,你师父的事,我找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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