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6)

作者:风为马

“玉哥你看这个,刚才路边见到……好不好玩?”

宁玉铨一听“玉哥”两个字,还没明白是什么,却已有一种莫名的危急袭上心头,头皮一炸,猛地把帘子掀开,进去却愣了。

“怎么穿这身衣裳!”大哥看到他身旁站着的元君玉,把眉一皱。

“哥?”宁瑞臣一转头,脸上还有兴奋的笑,见到宁玉铨,提起袍子就奔过去:“你猜怎么着!我刚才……出去看灯了!”

他给人献宝的模样还真没什么区别,傻兮兮的,元君玉站在小天井中玉兰树的影子里,静静看着这对兄弟,一言不发,

“好看?”

宁瑞臣点点头,脸上神采奕奕带着红晕:“好看,我都没见过。”

“下回哥带你去看,”宁玉铨摸摸他的脑袋,“去把衣裳换了,哪儿找来这么一身,不像样。”

“我、我自个儿换的。”宁瑞臣脸一热,不大好意思。出门前元君玉说他的打扮太招眼,干脆换了身寻常的,可左右找不到能入眼的,只好借了元君玉的来披上。这一身棉袍宽绰,套在身上两边袖子直直垂下来。

宁玉铨冷淡地瞥了元君玉一眼,推着宁瑞臣:“去换了,一会儿大哥有话和你说。”

“嗳。”宁瑞臣应着,一转头,看见元君玉,觉得他和大哥之间的气氛实在奇怪,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园子里的花圃还有没浇水的,你快去弄一弄。”他朝后园指了指,轻轻眨眼,示意元君玉先走。

“……告辞。”元君玉拱手,退了几步,一转身,消失在花厅后。

还是那个二层画楼,熏香幽幽向上飘动,一屋子淡香。下人端着热水茶具上了楼,宁玉铨呷起茶汤,正襟危坐。

宁瑞臣倒是随意,手里翻一部《孔雀经》,半倚在茶桌沿,他换了件窄袖的莲纹暗花缎袍,柿蒂素绢内衬,袖口绕了一把珠粒细小的檀木佛珠,头发半散着,凤眼微垂,面目沉静温和,一个虔诚柔顺的佛子。

不谙世事的模样,谁见了都会觉得好哄骗。

“你今天是和他出去的?那个唱戏的?”宁玉铨扣下茶盖,俨然是问罪。

“大哥说的是花厅里那人?”宁瑞臣没当回事,闲闲一抬眼,眼里还有适才出门的那股兴奋劲儿,忽然想起什么:“哥,他现今不唱了……人家也是身不由己。”

“他身不由己?”宁玉铨一下黑了脸,“就这么几日,登堂入室了,我看他花花肠子挺多!”

宁瑞臣知道他是说元君玉到家里来这件事,当下知道大哥有不满了,撇了经卷,凑上前撒着娇:“那也是我不会办事,把人家的前程给断了……再说,他那样也算不得前程,让他到家里来,这是行好事。”

任宁瑞臣如何说,大哥始终对元君玉有种熟悉的敌对感,他絮絮叨叨地:“行好事……我看他就不是那意思,他对你……哼,对咱们家,指定是另有所图。”

说完了,还苦口婆心地拍一拍桌:“你就是心太善,才总是哄一哄,就轻信了。”

一瞬间,宁瑞臣的脸色有些僵,回到到坐上,揪着身下软软的绒垫:“他又不是那个谁……他是吃过苦的,和那个人不一样。”

宁玉铨想也没想:“他要是那个谁,我现在就把他打出去。姓谢的,姓元的,有一个算一个……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人。”

宁瑞臣讪讪地:“哥……”声音微微颤抖,他发现了,赶紧低下头,照着经卷上的字,在心里念一阵,惶惶的不安才好了。

“真心实意地也就罢了,瑞儿,”宁玉铨一看他这副模样,心也软下来,“你同大哥说实话,那个元君玉,究竟有没有……”

“他不是那种人,”宁瑞臣信誓旦旦的,“我胡作非为,欠了他的情,这债填不上,我心里难安定,是我非要他来家里的。等这阵缓和过来,我就——”

“人情还了,你就让他走?”大哥怀疑地挑着眉。

宁瑞臣刚想答应,但不知怎么,眼前又是晚上才看过的那些眼花缭乱的灯。他捻了两把檀木珠子,眼睛移到那部孔雀经的刻本上:“到时候他想走,就走吧。”

宁玉铨得了个准话,起身时还犯着嘀咕:“他想留,我还不让呢。”

入了夜,谢晏走在夫子庙边上,看那还有进出的生员,候着有半个时辰了,轿夫来问过两回,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谢老板,别来无恙!”来人是个独眼龙,一身深灰搭护,琵琶袖上偏扎一对牛皮臂缚,两把刀大咧咧架在腰侧,行人纷纷避之不及。

“魏大人,”谢晏一拱手,“小民恭候多时了。”

秦淮河两边张着灯,潜在黑夜里像一条星河,谢晏把人请上了码头,对下面管事的吩咐几句,河面波纹微颤,不多时,划来一只八座大的客船,四面挂着灯,撑船的艄公替人打帘,里面没有摆横条的船座,只有一方圆桌,两把客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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