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2)

作者:风为马

寻事的是个挑担的货郎,肩上搭一条寻常的破旧褡裢,见他要走,老朋友一般把臂相携,连声道:“公子,莫慌走啊!看看,都是好货!”

正巧一辆马车驶来,赶车的大声呵斥:“让让开!”

顿时,人群宛如嵌进一把利刃,哗一下从中破开,一面明亮着拥挤着,另一面寥寥几个人掩在黑暗里。

“是你。”元君玉紧紧抓着那几支倒楣的风车,堪堪稳住身形,借着一点光亮,瞧仔细了那人的脸,竟不惊讶。

常喜的家奴,因为擅长酿梅酒,名字被随意改做了“梅子”。

“暌违已久,”常梅子把褡裢夹至肘下,“玉郎君竟还记得小人。”

元君玉微微不悦,却并不显露,冷着一张面:“何事?”

常梅子天生一副讨人嫌的嘴脸,眉眼蔫蔫地耷拉着,简直能听见那一肚子坏水哐啷摇的动静。

“哎,这么久不见,总得热络热络。”

“是督公许你到此来与我费口舌的?”元君玉稍稍侧身,避让行人时,佯装压价,伸手抓住了常梅子的褡裢,“太贵了,这样,少两个钱,我挑你三样。”

常梅子恐怕也是戏瘾大发,当下竖起眉,寸金不让:“这不行,这、这是赔本的买卖!”

等人潮过去,常梅子又是一张死了亲爹的脸:“这么不近人情呢,不像你啊。还是……咱们玉郎君真的像那风言风语里说的,攀上高枝儿了?”

这么轻佻的话,听得元君玉的神情冷下来。

不得不说,元君玉的怒容真有几分刺骨的冷冽,可常梅子才不惧他,拍了拍元君玉的胸口,塞进去一封什么东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来嘛,就是为了这个——京察就在眼皮子底下了,督公的意思,是过了这阵风头,再把玉郎君请回去。”

他说得这般客气,好像元君玉是他守备太监家里的座上宾。

回去?元君玉竟然怔了一下,以前他是会毫不犹豫地应承的,可是如今,他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动摇。

“走还是留,尽早决断吧,”他像是看出了元君玉的迟疑,掸两下衣角,“毕竟……时日无多了。”

钟山一带,都是旧京的官衙,南直隶守备厅同样坐落在此,因是开国时所留,颇有古风,拙朴大气,澎湃浩然。

守备厅好久无人,此番洒扫颇费了一番功夫。常喜挥手叫来热茶,坐上是兵部的两个侍郎,还有一个摆设似的南京外守备,年近古稀,混日子等着衣锦还乡了,因此被两边夹击着,显得慈眉善目,并不十分有主意,在座中笑呵呵的,一会儿夸一夸兵部素有神策,一会儿捧一捧常喜的官靴,两头和泥。

毕竟是天子的耳目,常喜坐在主位,威赫十足,捡着操江总督的事说了几句,接下来就由其他几个人各抒己见。

历来巡江操江,所为都是江淮一带盐贩走私之事,或杀或拿,都视当年民情军情所定,兵部几人发完了见解,常喜就点了几个人,作为今年操江捉匪的主力。

商讨完毕,气氛还僵着,毕竟是“士人”和“太监”,算不得一股水流,况又在京察的当口,最忌惮自己那张访单上出了什么秽状。常喜和京里通过气,如今算是放下了心,便更唯恐天下不乱,他发了话,把几个人留下吃顿便饭,欣赏完精彩各异的脸色,这就算散了。

丁亥这年的京察没有想象里那阵惨劲儿,大抵是南直隶上下都绷着一根弦,从吏部到都察院,考语层层上报,打点到了,最坏就批一个“浮躁”,内阁再一票拟,也就不痛不痒做个黜陟。

兵部的几个人一走,常喜兴致颇好,回了自家园林,由两个俏美的童子侍候更衣,过了半刻,外面有小宦官喏喏地通报:“督公,松江谢老板赠华庭熟酒数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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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松江美酒,江南颇负盛名。

常喜听罢来了精神,在北京司礼监,他饮必百杯,竟日不起坐,到了南京有所收敛,数日不曾畅饮了。

“快快,抬进来!”常喜一面披衣,一面伸脚踩上姣童备好的丝履,不顾披头散发,往前急趋数步,未至门外,已经闻到一股醉人醇香。

“好佳酿!”他开怀笑道,这是实打实的高兴,穿过重叠锦屏,也不让人侍候,抬手把帘子一打,快步奔至那几坛子酒边。左右阉人更是笑眼一线,卷了袖口直夸:“爷爷逢喜事,又有美酒,必是要仕途开泰了!”

一遇到好酒,常喜就卸下了那副慢悠悠的威严模样,此刻他真不像个监视百官手捏生杀的权阉,脸上有种鲜活的快意,闭上眼,深深嗅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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