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353)

作者:八条看雪

春祭又名青阳祭,早年兴于晚城,后逐渐进入民间,成为商贾江湖人最爱的祭典。而秋祭又名白藏祭,是从上古时候便流传下来的,如今其中秘要礼制已不可考究,即便是天家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后来干脆便不再举行,春秋二猎也化简为一,只于每年谷雨前后兴办,秣兵历马为重,祭天地山川为辅。

即便如此,每逢大战告捷,天成的春猎总是显得格外隆重,便是开囿进山的仪式也足足有个把个时辰,其间由天成礼官大祝与大卜主持流程,羽林别苑令从旁辅助,各方司要排布执行,据说光是行祭天礼、清点围猎所获的伏兽台,都是根据祭典内容、提前半月连夜打造的。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肖南回都是一眼没瞧上的。

天成大军列队严格遵照各营将士的官品军衔排列,营级以下无军功者更是连参与围猎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肖南回来说,她此时此刻本该风风光光站在进发的前沿,一边欣赏着远山壮阔的景色,一边静观这传说中的春猎祭典。

前提是,她还没有被革去右将军一职。

如今她虽然手握二营的腰牌,却只是个参乘。若是没有先前碧疆一战立下的汗马功劳,此刻怕是连站上场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挤在众多将军、骠骑、骁骑、校尉、中尉的屁股后面,莫说什么巫女祭司的身影,便连那伏兽台也犹如指甲盖大小,行礼大宗的吟唱好似渺渺天外之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礼官鸣鞭的脆响,四周瞬间骚动起来。

战马的嘶鸣夹杂着各路骑手的低叱声混作一团,一阵乌央乌央的尘土飞起,等到肖南回一个机灵重新回过神来时,便只能看到那一群健硕的马屁股远去的背影。

吉祥慢悠悠地原地转了个圈,四只蹄子在那一地马粪上踩来踩去。

所谓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看今日这架势,明日太阳落山前她能猎到只兔子就算不错了。

叹口气,肖南回纵着吉祥,向着与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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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山林是几乎静止的,雨季方至、南风未起,就连微雨也是无声,反倒衬得鸟兽的声音清晰而嘈杂。

雨安的蕈子虽不如北郅,但向来产量丰厚,吉祥一踏进林子、脑袋便没离开过地面,左闻闻、又啃啃,渐渐便往山林深处而去。

肖南回也不管它,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晃悠着。四周林深影浓,虫鸣鸟啼声不绝,倒是有几分惬意。

晨起黄昏两时,是鸟兽喜爱出没的时刻。其他时候往往不能窥其一二,寻踪觅迹也是十有九失,费力不讨好。

时辰尚早,找了处临溪的空旷地,她干脆将吉祥放开去找蘑菇吃,自己则爬上一棵千年古榕,三两下编出张简易的藤蔓睡床来,整个人窝进去惬意地望起天来。

今日的天瞧着比昨日还要灰败些,虚弱的阳光透不出那云层,只见如烟似雾的水汽安静流动。

看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腰间一摸,将那袋子里的玲珑龛摸了出来。

今早匆忙,她还没有闲心仔细看过,如今把玩一番后更加确定:这玩意比她身上这件缁衣复杂百倍,便是十个她来解,也是解不开的。

哼,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让她保管这烫手山芋,又可以笃定以她的手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私自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昨夜未眠的困顿袭上头来,她将东西重新放好,解了身上沉重的外甲,翻了个身小憩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细微响动从树下传来,肖南回迅速睁开了眼。

她本能地没有动作,只转动眼珠瞥向那声音的来源。

透过层层深绿色的枝叶,她先是看见一双细长的蹄子,随后是一身金灿灿的皮毛,又过了片刻,那皮毛的主人才露出头来。毛茸茸的大耳朵,秀气而带白斑的嘴,楔形的脑袋上嵌着一双警觉的黑眼睛。

一只金麂。

肖南回瞪大了眼。

春猎行赏,依照惯例一等金是熊犼猊貔,二等金是虎豹豺狼,三等金是狐貉獾豕,四等金才是獐鹿麝犴。

而除此之外,为了增加一些趣味性,负责打理山林鸟兽的驺虞总会在其中做些花样。今年的花样便是金色麂。

猎得金色麂者,可直接胜出。

麂生性胆小,灵敏非常,千里之外有个风吹草动便会眨眼间消失不见,即便是在深山中也少有人能见其首尾,寻常狩猎有马蹄声与弓弦声惊扰,更是连一根毛也瞧不见的。

肖南回轻手轻脚地从树上翻了个身,换了个第一点的角度观察她的猎物。

那是一只雌麂,头上无角,只微微隆起,眼下两道黑白相间的斑纹像是两道泪痕。它寻着溪水声而来,在岸边的石头上寻着新生鲜嫩的草荇入口,尾巴摇得正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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