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56)

作者:轻微崽子

宋虔之将头低下,抵住陆观的额头。

“到床上去。”宋虔之语音含糊而柔顺。

陆观却不松手,只顺着宋虔之的腿,手贴着他的腰,轻轻将他整个人向上抱了抱。

船桨有规律地捣碎一江的夜色,水声不是响,反倒是静,与山间过早开始催促日出的鸟鸣、猿啸组成漫透天地山野的别一种静谧。

在宋州码头,宋虔之三人与柳知行道别。许瑞云让他的二十来个兄弟护送柳知行去循州,自己却跟着宋虔之他们下船。

宋虔之一脸莫名其妙,正想把人挡回船上去,病恹恹的柳知行却出现在了船头。

柳知行一手提着袍襟,踩着木板上岸来,他有些咳嗽,他手放进袖子里。

陆观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一步,把宋虔之挡在后面。

柳知行从袖中摸出宋虔之给他那把匕首,双手捧给陆观,陆观用手握住刀鞘,让开来。

柳知行朝宋虔之拱手:“承蒙大人相助,下官感激不尽。”

宋虔之看了一眼周先,接到周先的眼神,知道昨天周先可能告诉了柳知行一些事,顺便周先也从柳知行那儿估计问了一些事情。

“柳大人多礼了。”宋虔之不欲与柳知行多客套,柳知行说到循州以后会好好整顿循州军务,就回到船上。

官船起锚,风帆鼓涨起来。

“等一等!”船上突然有人叫喊。

宋虔之觉得耳熟,还没想起来是谁,许瑞云已经先一步走到码头边缘,只见船上一个瘦弱的身形小心地提着自己的袍子,着急地皱眉往船下张望。

柳平文眼一闭,心一横,两脚向外踏空,耳朵里倏然都是风声倒灌。

“啊啊啊啊——”

柳平文平安无事落在了官船旁的一艘小船上,渔夫笑呵呵地拉了他一把,将他推到另一艘船上。

素日无事的渔夫一个推他一把,一个用篙戳柳平文的腰眼,眼看年轻人站不稳要栽入水中,又有一只手提住他的领子,将他向着另一艘船上推。

最后,柳平文一头撞进许瑞云的怀里,连忙站直了身,脸红到耳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

“我跟你们一路去。”柳平文喘着气说。

宋虔之犹豫地蹙眉:“不跟你爹去循州?”

柳平文转头向船上看去。

宋虔之的目光随着他的眼,看见柳知行站在船上向他们挥手。柳知行的声音中气不足,在风里散去,隐约能听见一句:“小儿拜托给宋大人了。”

柳平文兴冲冲地把包袱背好,迈开脚抢在众人前头就走。

宋虔之一个头两个大,小声对陆观说:“甩掉他们俩吧?”他们要去查吴应中和李宣,带两个无关紧要的拖油瓶,案子还要不要查了。巧了,有个许瑞云歪打正着,否则柳平文这么文文弱弱清清秀秀的,真把他扔在宋州,也不太妥当。

于是进入宋州当天,傍晚恰逢集会,宋州人信猫神,每月初五要在神庙供奉本月州城中捕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全城老少男女都会上街,趁着城中人抬着那条大鱼穿街走巷、花车上有人表演时,柳平文与许瑞云一道,“意料之外”地和宋虔之他们走散了。

夜里未及亥时,街上人群便已散去。

一间极不起眼的民居旁,散落的垃圾竹篓散发出阵阵恶臭,黑色的爬虫和老鼠,个头比其他城镇所见的都要大。

空气里飘着一股河鲜的腥臭味。

白天里热气腾腾的煮食,将近子夜,却变化为令人作呕的臭气。

院中高大的阔叶植物伸出墙头,那是像树又不像树的东西,连树干都是绿的,仿佛被层层树叶包裹,完全不像京城的大树,树干总像一层老人脸皮,干枯粗糙,皱纹深刻。

“是这儿?”宋虔之从陆观掌中把手抽出来,“你手出了好多汗。”

周先拿手往脖子里扇风,皱眉道:“二月这么热,咱们这也算是被流放出来了。”

宋州、循州向来是高官流放之地,与大楚北部边境一样,也是皇帝处置看不顺眼的官员的地方。只不过北地苦寒,南方气候虽让人受不了,却是真正的富庶之地。

“待会一起洗。”陆观轻声说。

宋虔之脸一红,低声嘀咕:“谁跟你一起洗,你还是自己洗吧。”多一起洗两次,腰都要断了。

陆观没听见宋虔之的嘀咕,上前去敲门。

门敲过三下,再三下。

脚步声从门内传出。

“谁啊?”一个老人的声音。

“吴伯,是我。”陆观低声应道,“青山客。”

木门纹丝不动。

陆观又道:“青山无限路。”

门吱呀一声,继而缓缓打开,门内现出一张皱纹密布的脸,老人须发已全白,手持一根拐,佝偻着背,凹陷进去的双眸却不失风采,精神矍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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