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殿(22)

作者:九月时五

一个深夜里,言昭来到倦芳斋,将她带去前院。

李昀在书房等候,她来时,他正坐在夔纹椅上一笔一划的临摹字迹。

见她进来,只瞥了一眼,随后又专心致志的舔墨入笔。

他说:“才三日,便瘦了这么多,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星月道:“你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如今连生死都不能由我自己做决定。”

他说:“原想保你锦衣玉食一辈子,只可惜你太过反骨,王府留不得你了。”

又写下一副字:“若你愿意,我会派人送你走,有生之年,你不能再踏入东魏国土,你可以往匈奴,突厥,吐蕃,或是北周去,记住,永生永世不能再回来,一旦让我发现你回来了,格杀勿论。”

“许星月,对你,我不会再留情。”

他敲了敲桌子,有婢女递上一盏药,黑乎乎的,漫着苦香。

他道:“这是哑药,喝下去,你就可以走了。”

星月冷笑,望着他,像要把他看透一般。

他复开口:“思及你长姐往日的情分,念你是许氏一族最后一点血脉,留你一条性命,是我仅剩的仁慈了。”

不待他说完,星月便端起药汁一饮而尽,喝完后将玉盏砸落地鉴,清脆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她说:“李昀,我今朝最后一句话,说给你听。”

“今日你不杀我,来日便是我杀你。”

“若有朝一日,我还有命回到东魏,那一定是来取你这条命的!”

李昀望着她,眼中似有波动。

他说:“我给过你机会,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两个决绝的人碰到一起,便如精瓷碰精瓷,坚硬又易碎,四分五裂后,唯余满目狼藉,不容回头,不容后悔。

即使再五味杂陈,也得嘴硬,不然便像是输了志气一般。

星月推开门,迎面凉风袭来,吹得她脚腕发软经不住一倒,言昭在旁扶住她,给她兜上一件黑色的披风。

星月拢起披风的盖帽,头也不回的离开。

言昭送她到了倦芳斋,关上房门那一刻,星月瘫在地上,伸出手指猛扣嗓眼,撕裂热烫的感觉弥漫到喉咙里,她呕出一口药汁,灌了几杯凉茶,接着扣,接着吐,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干了,嘴里全是苦味。

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从前曼妙婉转的声喉,已经嘶哑干涩。

她试着发声,却连一句简短的话都说不出。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也是模糊不清。

她轻轻的念,星月,许星月。

连这几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药太猛,从咽喉直疼到心口,在这四下无人之处,星月捂住嘴偷偷哭了。

但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因为言昭就在外面。

她不能让李昀知道她在哭,许星月不能哭,永远不能哭。

第十章 北风瑟瑟,微雨时节,一辆厚帷……

北风瑟瑟,微雨时节,一辆厚帷马车隐秘的驶入北周直隶,业城之地。

业城繁华,临近上京,虽属都城直隶管辖之地,但通行鉴察不比天子皇城脚下的上京那般严苛,且贸易通达,常有各国商贾往来经商,从东魏而来,也不会引起市井百姓的注意,算是一处宜居之地。

马车停在一间小院前,言昭先行下去,随后星月掀帘出来,李昀下令此行不许太过显眼,因此只有言昭一人护送她来。

所幸他身手敏捷,忠心耿耿,这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并无惊险,不过月余,星月便顺遂到达北周国土。

言昭话少,星月损了嗓子,一路上两人就如哑巴对哑巴,什么也不说,不过到底在路上走了月余,还算有些默契,星月如今言语不便,只略微比划下,或是动动眼神,言昭便能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小院位置偏僻,地方不大,两进两出,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分前后门,后院较杂乱,还没收拾出来,前院种了几株杏树,眼下天冷,早已枯败了,推门进去时,风卷落叶,满目萧瑟,人也凉心也凉,真应了这般凄恻景象。

进了院里,言昭大致洒扫收拾了下,先理出一间屋子让星月休息,舟车劳顿月余,人也疲乏的很。

他从马车里取出一盒金锭交到星月手里:“三姑娘,这是殿下赠予你的,足以让你这一世衣食无忧,如今你嗓子不大方便,一个人生活也艰难,下午我去市集买一个丫头回来,往后让她照顾你,不日我便要回青州,这几日你若想到什么安排不周全的地方,请及时与我说。”

星月捧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金锭,低着眉,眼睫轻眨,日头照下来,在白皙的颊边投下细碎剪影。

如今她不能说话,喜怒哀乐无法宣之于口。

一盒金子,赠予她,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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