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136)

作者:伍倩

“哥哥,你这一大篇是不是就想告诉我,祝大公子已不在人世了?”

柳梦斋忽地收起了他那份激动,淡淡道:“他爱在哪儿在哪儿,别在这儿,”他将手指敲敲她脑袋,“扰得你不安就成。听话,啊,别再费脑筋了,人各有命,空想也是无益。”

“话虽如此,但影儿郑重托付我的事情,岂可忘怀呢?哥哥,你们势力广大,也替我留心着些吧。要是祝公子进了京,你也要多多关照。”

“好。既然你都说了,我……”

他说到半截顿住了,万漪见他屏住了呼吸,被一个内在的世界所吸引。须臾,他长吁一口气,拧身就走。

“哥哥!”她惊呼。

柳梦斋回过头盯住她,好似重新认识了她一遍。而后他大步跨上前,将她高高抱起旋转了两圈,又笑嘻嘻地放下她道:“我的小福星,你可真是个旺夫命!你早睡吧,我先走了,咱回见。”

“你又要走了?哦……那、那好吧,你去吧。”

万漪早已习惯了柳梦斋阴晴不定的脾性,她近来正在极力适应他的来去无踪。

离开她时,他那瘦长敏捷的背影拂动了灯火,乱影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她,为万漪带来一股股无由的战栗。

[1]句出《易经》。

第二十九章 《万艳书 贰 下册》(5)

二十八 三尺水

柳梦斋摸不准上天是依据何种法则去裁定一条生灵的劫数,但他知道他又变回了那个被命运宠坏的孩子。

他急不可耐地向家飞奔而去,等站在父亲面前时,他已整理好了思路。无关大局的细节均已被隐去,比如他为什么会叫地鬼杀死万漪的“舅舅”,从而才祸及祝书仪。他声称:“看那穷鬼一脸猥琐地打听白姑娘,我心中不痛快。”对此,柳承宗倒是没有丝毫疑问,当他自己年轻时,他也为女人杀过人,他甚至会因为有谁看他女人的眼神不合适而杀人。他犹豫的地方在于,祝书仪的死是一次十足十的“巧合”——而据儿子说来,正是这次巧合,即将助他们柳家逃出生天——柳承宗本能地不信任没有经过艰苦筹谋而得来的好运气,他怀疑其间有诈。哪怕不是人为设计的陷阱,也是老天爷准备要在人们身上取乐。

然而令柳承宗裹足不前的理由,却恰恰使柳梦斋信心百倍。他隐隐有感,完全是万漪为他带来了丰厚的奖赏,因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注定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所以他绝不会被失败从她身边带走。仅凭他们间纯挚的爱,柳梦斋已自认在所有的斗争中得胜有余;便如僧人们坚信那些石头的神佛能感知自己的虔诚、庇佑自己的选择。

但柳梦斋绝不会向父亲诉诸爱与迷信,他用以劝服他的说辞是:“咱原先计划,拿詹盛言的口吻写信给徐钻天,然而既要明明白白显露出他们俩勾结的种种手段,又不能显得太过直白,和供罪书似的,否则一眼就能看出是假货,文字的语气极难拿捏,不就为这个,拟了三四封信,父亲您这里都通不过吗?如今天上掉馅饼,只要换一个对象,这难题就迎刃而解!真相便可直达九千岁!”

“没这么简单。我说了多少遍,真相如何压根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替咱们说话?张尚书被发配边疆,门生故旧纷纷落马,而我们要扳倒的徐钻天却是千岁爷身边头一号红人,就连镇抚司的马掌帖也和他交好,可他的对手唐阁老却不肯暗地里帮咱们站台。那还有什么胜算呢?‘清君侧’一事险之又险,须有奥援才行得通,眼下的留门有吗?”

柳梦斋也气得双眼冒火,撒赖一般嚷了一句道:“那怎么办?做也死,不做也死,事已至此,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柳承宗就是被这句话给说动的。无论是百战百胜的英雄也好,还是那些一输再输的蠢货也罢,其实他们既没有那么英明,也不是真的那么蠢,在当时,他们都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的人而已。

人们无法挑选岔路口,人只能被岔路口挑选。

为此,柳承宗决定放手一搏,或就只是单纯地“放手”而已。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于是,柳梦斋在脑子里勾勒出的计谋被迅速付诸实施。祝书仪的尸体在经过一系列处理后,于深夜被抛进某条胡同。就在这条胡同里,住着一位管治安的吏目,这位吏目又归巡视北城的监察御史高老爷管辖,而高老爷便是柳承宗的亲家,柳梦斋的“前”岳父大人。话说高老爷当初谋得这个肥缺靠的就是柳家出钱来替他运作,在任上又要仰仗柳家的势力维护自己的政绩——每个月双方都要串通做几起漂亮的“缉拿”“破案”,真遇到大案时柳家就要送上情报,甚或是直接交人以供法办,离了柳家,高老爷的这个官真不知怎么当。而女儿高小姐呢,不过是他生的那么多孩子里不甚起眼的一个,因此尽管女儿回娘家哭诉过女婿柳大公子流连花场的恶习,高老爷也只叫她安守妇道,若实不得丈夫回心,“就只好认命吧。”总之务必要女儿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柳奶奶”。是直到户部张尚书失宠,柳梦斋又因百花宴刺案而被捕,高老爷方才对这门亲事大后其悔。他敏锐地嗅到了风向的改变,生怕谁参上他一笔“用贼以自安,养贼以自固”,把他和柳家勾结的那些烂账一一翻出来。高御史常自惴惴,谁知瞌睡来了遇枕头,女婿柳梦斋那边竟突然提出,当年他和高小姐合八字时出了错,他命中带木,而她则是土命,这才导致她婚后不久就染病,若不离断,只怕命也要被克掉。高老爷巴不得和柳家切割,立刻就顺水推舟将高小姐接回了娘家。但他虽怕被连累,却并不愿昔日的亲家公出事,因此在女儿离异归宗后,无论柳承宗父子有何要求,他都尽力满足。何况这次不过是小事一桩:叫他手下的一位吏目故意忽略一具尸体上的某些疑点,办成谋财害命的案子。故此,当四邻惊醒于收粪工惊恐的尖叫时,那名早有准备的吏目也匆匆赶来,查验死者的身份时,他从尸体的腰带里搜到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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