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236)

作者:伍倩

没有人能抱着一颗人头到处走,哪怕那是你的心、你的命、你的灵魂,也不行。

刽子手把“他”牢牢缠紧、裹好,重新还给她。

“回去就埋了。要叫人发现,你的脑袋也得搬家。”

怀雅堂有不少人目睹了万漪姑娘的归来。

夜深时分,她通体雪白,浑如一座冰雪雕像似的走进来,连她的声音都如同冰凌落地。

“全都出去。”

老妈子和丫鬟们吓呆了,她们有生以来从没听见过这么瘆人的语气;就像是,万漪姑娘甚至都不在乎是否有人违背她的命令,因为所有的违令者都会被她当场杀死。

每个人都出去了。

万漪拿冻僵的手解开那块白布;他的脸,露出在幽暗的灯火下。

一开始,她不知该怎样对“他”。然而很快,她就熟稔了起来。她俯下身亲吻他,捧起他亲吻他,先是他的额头、眉心,他倔强紧闭的眼眸,他细长却坚硬的睫毛,再是他高耸的、暴躁的鼻峰,他微微刺人的面颊,最后是他的嘴唇。但他的嘴唇尝起来不一样了。

从前,他的嘴唇里总是有许多吻要送给她,每一个都和另一个全然不同,技巧娴熟而满蕴感情,令人惊叹。而现在,那里只有冰封万里的空寂,石头一样的沉默,就算她将他吻碎,她依旧找不到入口通向他。

万漪拼命地吻他,吻着吻着,她哭了,为一扇撬不开的门,为一对再也不向她开启的嘴唇。

死亡把他偷走了,永远也不还给她了。

她的四肢渐渐感受到了血液回流的刺痛,血液也加速流过了她的心。她将他收拢在心房,蜷缩身体,又一次深深地厌恨自己,厌恨自身的渺小无力。天迟早会亮的,迟早会有人闯进来,即便她闩上门,他们也会砸破门板,然后惊异地看到他,再不容分说地把他从她怀里抢走。他们会把他当成垃圾处理掉,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丢给野兽做食物——万漪想起了被切碎、被煮熟的金元宝。

不,在他被发现之前,她必须把他藏起来,藏得好好的。然而她不能把他埋在这院子里,让他被来来往往的嫖客、被他生前的朋友和敌人们踩过来踩过去;她也不能把他埋在远离她的荒郊野外,他是怕孤单的人,他喜爱人群和热闹,当热闹停止时,他就要她,他说挨着她他才能睡踏实——而这是他的最后一觉,她要让他稳稳地安睡。但她能让他睡在哪儿呢?她没有人可相信,没有人可依靠,她割断了亲人,也失掉了所有朋友,这么大一个世界,她找不到一个放心的角落,以供她安放爱人的头颅。

就当她又将痛哭着渴望一死时,有什么无声无息地游入她眼帘。

记忆似薄烟升起:大隆福寺花市、初寒、命幡、红珠、她手中的锦袋。

“这是什么?种子吗?”

“九层塔的花种子。”

……

万漪不记得她曾把这只锦袋收起在何处,也不知究竟谁将它放来了此处。她伸手触碰它,立刻触到了命运的光束。命运在手把手地指点,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淡淡的一抹清晨滑入窗台,窗下摆满了盆栽花树,花盆有陶盆、有瓷盆,还有一只华光闪闪的金盆——赤金,镶嵌着七色宝石。

这只花盆,是柳梦斋出狱后不久,某一天叫人搬来她屋里的。

“别人送的。要是放在我那儿,我会被笑话粗俗。”

“放在我这儿,我就不会被笑话吗?”她漫不经心地微笑,对那金宝花盆一扫而过,而只顾深望他使人欢喜的脸庞。

“大家一直在笑话你,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捏起嗓子,惟妙惟肖地发出年轻又骄傲的女子声音,“‘看怀雅堂白万漪那穷酸劲儿,连出局的衣裳都办不起,还要管人租借,笑死人了。’”

万漪抿嘴一乐,“好吧,那还是让她们笑话我粗俗好了。”

“这就对了。小家伙,你早晚得学会享受这个。”

“金子花盆?”

“人们的嫉恨。”

她轻轻一愣,“享受——嫉恨?”

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开来,“嗯。当面巴结、背后贬损的嫉恨,嘴上嘲笑、心底羡慕的嫉恨,哪怕他们睡着觉,也恨不得一把掐死你的嫉恨。学会享受这个吧,不能享受这个,你就享受不了金子的花盆。”

彼时的万漪依然懵懂,但她终于转过目光,细细地观看那只花盆。

花盆的纯金外壁上凿刻着十二花卉,花心里镶点着细碎彩宝。山茶、牡丹、栀子、水仙……花团锦簇,藤蔓绵长,如一场永不散的百花宴。

她的花花公子会喜爱这一长眠之地的。

从小,万漪就是个会干活的姑娘,任何活计都难不倒她,尽管许久已不曾亲自劳作,但她的双手依然灵巧。她利落细致地铺排好一切,最后吻了他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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