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11)

作者:小重峦

云歌忽然想起丽史那日的话来,不禁说道,“丽史姐姐说义渠安国斩杀先零首领的事情是有其他部落从中作梗,造成了误会。这场战争就没有化解的可能吗?”

孟珏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羌人营火,道,“如今说这些无人会听。箭已在弦上。即便是赵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在具体的实施中也只能是通过瓦解羌人的联盟减少杀戮。”他忽然目光微凝,声音中透出残酷,“然而震慑性的军事打击决不会有一分犹疑。”

云歌神色黯然,喃喃道,“羌人和汉人的仇恨难道要世世代代持续下去了?”

孟珏浓墨一般的眼眸里掩着一丝悲凉,“是苦了那些夹在其间的人。”

一时间云歌想起许多人来,丽史,骥昆,三哥,阿丽雅。她忽然想起到孟珏的母亲也是异族女子,曾听他说起在两族人的仇恨间长大的经历。

两人在城头凭风远眺,一时再无话语。初入城时与孟珏相对时常会有的躁郁此时也似淡去,云歌微微觉出心中的一丝安详。

夜深下去,那山坡上的营火逐渐稀疏起来,星星点点的朦胧着,像夏夜的萤火虫,云歌不禁喃喃道:“营火。。。萤火。。。”

“什么?”

云歌想起许多年前四个人放飞萤火虫的那个夜晚,那写在绢上的心愿,那刻在树皮上的刀痕,夜空下青春无忌的笑声。那么遥远,那么飘渺,那是不可再追的昨日之梦。云歌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大公子。。。大公子怎么会劫了汐妹妹去洛阳城?”

孟珏喉口一声悠远的低叹。

“怎么?他不好吗?”云歌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他怎么可能好?经历了那样的杀戮与荣辱,失去了身边那个最爱他的女人,如今又被远远贬至豫章荒凉之地。

“他做了父亲了。”孟珏却又似乎转过心思,温和道。

刘贺作为王爷早有朝中大臣的女儿嫁作王妃,以他当年的风流这也是常理之事。然而云歌还是有些不能想象。

“有一个女儿唤作彤裳,小名朱儿。”孟珏停了一停,复又含着笑意说道。

红衣!彤裳!云歌眼中热潮汹涌,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犹豫着想问那孩子的母亲是谁。

“那孩子的娘是府上另一个婢女,已于几年前病故了。”

云歌听罢垂了垂眸子,却好似看见天地间一个小小的红衣人儿,巧笑憨然,蹒跚着追上一个痴颠孤寂的身影。那身影伸手牵起那小人儿,可那一身小小的衣衫红得如此眩目,一眼望去,倒像是她牵着他似的。

“他将丙汐主仆劫去,乃是是要逼我现身,为彤裳医治。”孟珏轻轻道。

云歌的心中一沉,急急问道,“是什么病?”

孟珏沉吟了一下,“小贺府上的厨子错采了毒蘑,发现时彤裳已食。那毒极为罕见,却也并非不可医。朱儿在我的一处宅子住了半年有余,体内的毒已被我悉数引出。小贺已将她带回豫章去了。我拟了药方让他府上的御医继续调养,左不过再有一载就可以痊愈了。”

云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捉摸不出。凝目沉思间又注意到孟珏提到刘贺时用的是昔日旧称,想到他二人从兄弟相称到分道扬镳,如今能重拾旧日之谊,云歌心下一时百感交集。

孟珏见云歌沉默不语,沉了沉眸色,又道,“丙汐也因此在洛阳呆了大半载,年初我送她们主仆二人回长安的路上,汉羌边境事发,赵将军的谋士寻到了我。由于事情紧急,她的治疗也还未到收针之时,我才于匆匆间带了她们主仆二人来了这龙支边城。”孟珏叙事之语虽然平淡,仍听得出是在解释与丙汐的关系。

云歌却从旧事的缅怀中醒过来,努力笑道,“那这边疆之事倒成全你们了。”

孟珏并未争辩,长久沉默之后方道,“云歌,跟你三哥回西域吧。如果哪天到你家,希望还能容我讨碗茶喝。”他的声音那么低,低到几乎掩去那份苦涩。

云歌没有说话——是的,这夏日暴雨中的茶棚偶遇已到了尽时,该是自己洒脱而去的时候。然而她的心下一时竟是五味杂陈,还似有一种别样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另她难以抒怀。这几年在蜀地游历的日子自然有它的宁静与清淡,可是那份孤独与郁结也常常伴她左右。而这一段时间在龙支城的种种,却有一种鲜活的力量,籍着众人之力,她看到自己仍然澎湃着的济世之心,为她孤独的生活照出一角光亮。云歌忽然察觉心中纠缠着的竟是一种不舍的情绪。

这发现令她猝不及防,她拧眉颔首低低道了一句:“保重”,未等孟珏回答,便扭过身,急急下登城道而去。然而才下了两阶,阶面上的露水却让她脚下一滑,跌倒在石阶上。她试着站起身,右脚踝却是钻心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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