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305)

作者:小重峦

孟珏见骥昆低头沉吟,又道:“云歌只知医理药草,我的确勉为其难了……我听说先零大事难决时,会向天神请命,水路还是陆路,羊皮筏子还是先零马骑,不如请族中的释比前来占卜一下。”

帐中各位首领都望向骥昆,只要他此时说一句不需占卜,他们一定会同声支持。

骥昆却问道:“节若姑姑可还在?”

“一直跟在两位王子妃左右,现在也已到了络巴山中。”孟珏回道。

“请节若姑姑来帐中占卜。”骥昆道。

火盆中的火焰熊熊而燃,三只长戟交错搭立在火盆上方,一只平底的铜盘从那长戟上吊落而下,垂在火焰上方。铜盘中是一片状如扇叶的薄骨片。节若长发披散,一手执一把匕首一手执一面摇鼓,环绕着火盘一步一滞地跳着祭祀舞。

先零信的是骨卜,以羊的肩胛骨为卜物,放在火上炙烤,再以烤出的裂纹读取天神的暗示。

“啪”。骨裂之声击动铜盘,发出金属的锐响。

环绕的牧豪和首领们个个引颈而望。节若用两根木枝将那骨片从烧热的铜盘中夹出,凑到眼前细细研读,而后朝骥昆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说,水路不吉。”骥昆微微点头,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失望。

的确没有。

方才借着请释比,设火盆,架长戟,请羊骨的喧闹,他已经私下问过云歌,得知了裴章在莫尔桥下的河水中设伏的事。他虽仍不信春涨的忽图河中藏得住什么,却多少也有了些顾虑。如今骨卜也说水路不吉,他倒释然了。先零并不轻易请神命,然而一旦请了,也决不会违逆。骥昆觉得不走水路也不是什么大事。走山路,他依然有信心能劫得汉军的粮草。最令他欣慰的是云歌说出了在莫尔桥遇袭的事,这与那两个汉军将领所说相符,从而证明了她说自己护送雕库回罕羌的事为实,并非在保护他人。看来那两个汉军将领的闲聊本也就是只言片语,只能当闲聊听罢了,是自己多心了。

天色已微明,透过薄薄的毡帐滤进一层蓝光。骥昆看了看身旁倦色满面的云歌,凑近她耳语道:“好。听你的。不走水路,只走山道。”

云歌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有出声。骥昆笑了笑,吩咐帐中的侍女送云歌和节若回去休息。他自己则和几个牧豪继续留在帐中讨论,连孟珏也被留在了帐中。

云歌醒来时已是这一日的午后。阿丽雅坐守在小帐中,见她迷迷朦朦睁开双眼,便笑着道:“云歌,你好能睡。跖库儿走时来与你告别,你都没有醒。”

“告别?他去了哪里?”

“自然是去朔谷,我听说你昨夜一直在尤非的帐中,难道你竟不知这件事?”

她怎会不知,可她以为还要一两日后才会动身,云歌怔怔从毡毯上坐起身子,“怎么这么快?”

阿丽雅的眼神黯了黯,“昨晚从句良部落抢回的食物已经所剩不多,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云歌惴惴爬起身来,疾步向外走去,连阿丽雅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听到。

昨晚帐中的情形实在太过突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在节若被请入帐前,孟珏利用一次短暂的经过她身边的机会,低声道:“告诉骥昆你在莫尔桥遇袭的情形。”云歌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带着节若进帐的人群就将他们分开了。

后来帐中张罗占卜的之事时,骥昆真的将她拉到帐角问她经过忽图河时可曾遭遇过什么。她按照孟珏所嘱将在莫尔桥遇袭的事简单说了,然而她的心中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不安。爹爹是汉朝的战神,陵哥哥是汉朝的天子,她自己也曾以汉使的身份护送雕库回罕羌,那么挫败先零人似乎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云歌觉得有种做了亏心事般的不宁。难道自己真的对先零产生了同情心,还是她实在不忍心亲手将那个几次救她于危难中的人送上不归路?云歌不敢再想下去,大步向孟珏临时的医帐跑去。

孟珏刚吩咐人将一个接完腿骨的伤者抬出去,云歌便风风火火地掀帘闯了进来。孟珏略有诧异,却只淡淡笑道:“我已很久不处理折疡,今日都觉得手有些生。”

云歌扫了一眼帐内,见号吾和跖勒的侍卫正候在一旁,只得压下自己满心的疑问,回道:“我在蜀地时倒是常常接触金疡和折疡。”这倒也是实话,她在蜀地乡间悬壶的这些年,遇到最多的还是这些由农活木作甚至斗殴引起的外伤。

孟珏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云歌一眼,转头对号吾道:“你带跖勒王子的侍卫去取些昨日从句良部落抢回的酒,送到跖勒王子的帐中,我一会儿就带草药过来调配药酒。”号吾和那侍卫领命去了。孟珏站在小帐口目送他们许久,确定他们走远了,才落下帐帘,低声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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