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渡(60)

作者:橙六

他到嘴边的本是想骂为官者不仁不义,却想起这儿还有个相府的小公子,就忙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感叹。

即便有一门之隔,哭求声仍不绝于耳。

贺行云长了记性,没有再冲动行事,而是扯了扯陈清和的衣袖,央道:“夫子,我们不要歇了,快些回京中去吧!”

“你想作何?”陈清和实在了解他。

这快些回京是必然的,那棺材也不能一直停在这种地方;她已够对不住陈家,坟还需尽快安葬妥善才好。只是好奇,他这次决定要怎么帮百姓们的困苦。

贺行云退后一步,拱手屈身,郑重道:“我自知自己空有救济之心,虽见不得人间疾苦,却本事不足。回去后也不过是求父亲,若能搭棚施粥,总归是多救一些。”

高山景行,君子如珩。

他目光坚定,身上有着仁爱,流转着珺璟光芒。

“走吧。”

陈清和没有再破灭少年的期许,谢过了掌柜茶水后留了数倍银钱,拿走了些许粮食。

这钱是贺韫给的,散出去是半点压力也无。

然而,谁也没成想,就在他们前脚走,后脚入夜,从丰城方向起便燃起了熊熊山火,直将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仿若成了白昼。

“起火了?”

“那是…丰城的方向!”

众人惊诧不已,后怕至极,加快了回京的速度。

唯有陈清和与贺行云面色沉沉,十分难看。

“怎么会遭了泥石流与疫病后又出山火呢?这若还说是天灾,岂非睁眼说瞎话!”

贺行云看出了其中猫腻,手止不住的哆嗦。

“怪不得要封城。”陈清和放下车帘,冷冷地嗤笑道:“古时,人们视疫情为天罚,要远走他乡迁徙避祸。后来意识到病才是根源,就有了一经发现当场问斩并焚烧的政令;每逢大战,死人成堆难以清理,遇盛夏便更是加速滋生疫病,常常会下令屠城,焚烧殆尽,以千里骸尸阻断疫情。如今看来,不知是哪位大人的主意,仿古效今。”

如此一来,既免了开义仓、赈灾,又从根本上阻断了疫情。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百姓虽渺小,却是载舟之水…”君子之道虽非帝王之术,可尽失民心者也必不会成为帝王。

这种明帮暗损的法子,怎么会是真心实意效忠于大皇子的人所出?陛下更是不可能准允这种会招来民怨沸腾的主意,只是不知大皇子在陛下那儿奏请的是什么。

若是欺上瞒下,便算自入死局,也实在难当大任。

第32章 君子之道

一路上贺行云都格外沉默,他时而想起冬荣,时而想起那些死去的难民,而一回首便能望见通天大火与烈烈浓烟,纵然已远隔千里,却好像呼救声就在耳边。

已经五日了。

陈清和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在他发顶揉了又揉。

他再问不出口那天真的傻话。为何五日了火还不灭?自然是有人成心纵火,要活生生焚烧殆尽这一城之民。

只要这一城之民死了,疫病就会从根本上阻断,既不用愁义仓里的粮,也不用想尽办法从官员手里抠银子出来赈灾,是除了百姓以外,居高位者们的双全之法。

无论是谁出的这个主意,为大义也好,私心也罢,总归,目的是成了。

贺行云看着那炉碳火,近乎于自言自语般,神思飘渺,断断续续:“于,这些官吏眼中,百姓,也不过就是这炉子里的碳,没了还能再添。是,冷时需要,热了踢开,少了就补,多了就可以恣意挥霍的物件。”

“我么。”他扯了扯唇角。

那个为了气自己父亲,只爱工巧、听戏、斗蛐蛐的纨绔少年,不知不觉就被磨砺了棱角,路途颠簸将他的身子摇晃,像秋季飘洒下的枯叶,薄薄一张,脆弱的一捻便会成为粉末。

道:“我生来便是丞相子,自有下人侍奉,将一切捧于我的面前;故而,十七年里,我虽不爱读书,不爱权欲,却也受尽熏陶,听戏曲读话本子时,会理所当然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对的,有舍才有得,居高位者必要杀伐决断,方成就大业。却曾口口声声平等,实则不过是,富人指缝里漏的米,何不食肉糜罢了。”

“如今,我走出京城,才切实的明白,下位者比上位者更易碎。”说着,一声自嘲地嗤笑,双手紧紧握着,一双紧皱的眉宇碎了少年的美梦。

“作为,那功成的万骨,置于火上的木炭!”他突然嘶吼,红了眼眶,心如芒刺而声声泣血:“犹如炼狱般的哀嚎,最后,化灰一捧,听那高台上歌颂丰功伟业,却无人偿其条条性命,何其凄苦!”

随“哐当!”一声,将手中茶盏狠狠丢掷,碎溅在脚边,扑湿了金丝线绣的锦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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