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59)

作者:青酿

他不由得移开视线,也一分都笑不出来了:“舒姑娘,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药,是你下的吗?”于是舒泠平静地开口,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她在问的事情,就像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常。

沈乾夕身子一顿:“你——你知道了?”

舒泠不答,仍静静地看着沈乾夕。

“也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沈乾夕目光微闪,不住地摇头叹息,“你是天下最快的刀,你前不久,还打算取走我的性命,就算你现在受了伤,但我不能不害怕啊。这药没有毒性,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只是封住你的内力,舒姑娘,我武功不如你,可也不想把你绑起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请你千万体谅一下。”

舒泠安静听着,神情始终平淡如一,待沈乾夕说完,她才淡声道:“沈楼主,请说实话。”

“我这,就是实话啊。”沈乾夕一怔,连忙再三强调,“绝对句句属实,童叟无欺。不然你说,有哪句话不对?”

“没有。”舒泠不为所动,语气平平,“但,不是真正的理由。”

“……为什么?”

这下,轮到沈乾夕费解了。他的确没有说实话,但他方才所说,也没有一句假话。作为整个越国最有钱的商人之一,他长于演戏,早就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其逼真程度,就连赵修偃也分辨不出。可为什么,舒泠却如此笃定,他是在演戏,他说的,不是实话?

“你当真认为,”舒泠默了默,淡淡回答道,“这种药,能困住我?”

这药,只是让她的内力难以运行,却没有造成内力损减。待她伤势恢复,这种程度的药,她很快能自行消解。她不信沈乾夕不知道,她更不信,沈乾夕明明知道,却依然会做出徒劳无功的举动。

沈乾夕又怔了怔,随即却笑了:“真是的,我竟然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舒泠,目光渐渐凝重:“舒姑娘,你试一试,自幽门凝气,上行至灵墟处。慢一点。”

舒泠看了看沈乾夕,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在幽门处凝气上行,经神封而至灵墟。然而那微小的气息才触到灵墟,舒泠便觉胸前突然针刺般一疼,连忙停止运气,凝眉看向沈乾夕。

“感觉到了?”沈乾夕苦笑着叹息,“你身体里,有一味毒,毒性复杂,隐藏极深,似乎已存在很久。我一时无法解开此毒,也不敢妄动,怕反而令毒性发作,只好先用另一味药,阻住你的经脉,尽可能遏制住毒性蔓延,再慢慢……寻找解救之法。”

舒泠一言不发地听着,沈乾夕说完,她依旧面色如常,双目轻合,在床上盘膝而坐。沈乾夕不敢贸然打扰,只紧紧抿着唇,担心地注视着她的呼吸。

约过了半刻钟,舒泠忽地吐了口气,睁开眼。

“怎么样?”沈乾夕忙问。

原来,是她错怪了他。舒泠轻轻摇头,淡声道:“我内力尚未恢复,过些日子,再说吧。”

“那也行,你千万不要逞强,先好好休养一些日子。”沈乾夕点点头,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又笑道,“大概是芸朱她们拿晚饭来了。”

四个侍女一人提着一个食篮,鱼贯而入,芸朱向沈乾夕行礼:“楼主,晚饭已经备好,舒姑娘身体欠安,是否需要拿张小桌,方便舒姑娘在床上用饭?”

“好,你去……”

沈乾夕刚点头应允,身后传来舒泠清淡的声音:“不用。”

他回过头,舒泠已经坐到床边,正在穿鞋。他忙回身去扶她:“你刚刚醒来,应该多休息,还是不要下床走动了。”

“不用。”舒泠再次拂开沈乾夕的手,虽然她的嘴唇苍白得不染血色,那双眸子,却依然清明而凝定,“只是小伤。”

沈乾夕无奈地看着她,只得挥挥手,让芸朱等人布置饭菜。饭菜布好之后,侍女们离开屋子,沈乾夕和舒泠则各自落座。

织凤楼的厨子,可称得上全国一流,甚至不比宫廷御厨逊色。虽然一桌清淡,却道道色香味俱全。沈乾夕拿起筷子,招呼道:“不用客气,如果有其他想吃的,也尽管和我说。”

舒泠倒没有客气,不论是当初去竹醉山庄,还是后来至长平郡,她从来不觉得需要客气。所以她也拿起筷子,像以往一样,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听沈乾夕向她介绍每一道菜式的学问和讲究。

银烛流光,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不觉夜色渐深,明月初上。沈乾夕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而舒泠的神情,亦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和淡漠。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曾将她从九死一生里救出,她亦不曾,用刀指向他,和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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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姑娘,”吃饱喝足,沈乾夕忽然犹豫着开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舒泠抬起眼,点了点头。

“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杀我了吧?”沈乾夕不确定地问,“还需要吗?”

虽然他总会想法子留住她,但如果她依旧想要他的命……他至少要提前做好防备吧?

舒泠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刺杀沈乾夕的任务已经失败,失败的任务,意味着已经结束了。义父需要她刺杀太子,所以她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

“那,伤好之后,你有何打算?”沈乾夕又问,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如,就留在织凤楼,如何?”

可她却沉默了。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

“你难道,还想回到赤月组织吗?”

舒泠听见沈乾夕这样问她。她觉得她应该点头,毕竟,苍目山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要“回去”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她一时竟迟疑起来。

“舒姑娘,”见舒泠始终沉默,沈乾夕温声唤她,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急切,“虽然我并未见过萧麟趾,可我对此人了解,恐怕比你要多。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舒泠依旧沉默。她无法回答,或许沈乾夕说得没错,她不知道。

十几年来,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刀,她的生活只有练刀和杀人。义父一年见不了她几回,更极少同她交谈,几乎所有任务,都是由葛覃向她转述——

可是,她既不了解义父,也不了解葛覃。

除了练刀和杀人之外的一切,她居然,都不知道。

“舒姑娘,你知道,刺杀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吗?”沈乾夕话音恳切,似乎极力想说服舒泠,“多少年,有多少人想杀修偃,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恐怕除了两国征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杀死他。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不可能从修偃的暗卫手中逃走。这些,萧麟趾应该都知道,他是——他是没有想让你活着回去。”

舒泠神色一动,却依旧未言。

“萧麟趾并非重情重义之人,你若死了,他不会在乎。”沈乾夕修眉紧蹙,似乎在替舒泠不值,“我知道你们都叫他义父,可他真的,将你们当做他的孩子吗?舒姑娘,在他眼中,你们都只是替他杀人的工具罢了。”

“我不在乎。”舒泠终于淡淡道,“义父于我有恩,是他救下我,将我养大。”

她如何不知?犯错弟子所受极刑,她见过,暗无天日的深牢,她去过,或许就连体内之毒,也是义父所下。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义父叫她送死,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没有义父,她早已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舒泠目光寂静,不起波澜,仿佛世间万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安静片刻,沈乾夕决定换一条路走:“我明白了,萧麟趾有恩于你,所以你要报恩,即使毫无回报,即使被当作一把刀,亦在所不辞,对吗?”

舒泠颔首,浑不知沈乾夕正在挖一个陷阱,等着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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