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96)

作者:悍刀客

顾九眸色沉了沉,低声喃喃:“加强某一段记忆的同时,也会遗忘掉某些记忆。”

她看一眼楚安,见他有些茫然,索性举了一个例子:“假如你是那个卖肉饼的婆婆,当天有两个人去过曲院街,一个人可能从你那里买了一张饼,也可能只是从你摊位前路过,又或者干了一些别的事情。而另一个人不但买了你一张饼,而且还给多了钱。试想一下,过了几天后,你还能想起这两个人吗?”

楚安想了会儿,方才道:“第一个人因为你没说明他的行为到底是如何,所以我不确定。但我若是见过他的脸,可能会再认出来。不过第二个人我一定记得。”

顾九又道:“也就是说,我若是拿着第二个人的画像前来询问你前些天有没有见过他,你给的答案肯定是见过。”

楚安点点头。

顾九道:“那如果又过了些时日,我拿着两个人的画像来找你,你觉得你认出谁的可能性大些?”

楚安不假思索道:“肯定是第二个。”

顾九打了一个响指:“这就是我想说的。”

“如果你的坚持是对的,那便存在一个除黄允以外的人,也走过我们如今调查的路线。只不过,被黄允刻意制造出的记忆点抹杀了,或者说淡化了。”

“哪怕待他日我们察觉出疑点,再来调查这件事,这些人所能回忆起的大概只有黄允一个人。”

第70章 王孙不归20

“大胆,刁鹰!”

暮色降至, 白日间的燥热随着大街小巷上一盏盏燃起的灼灼明灯,渐渐消散于行人的欢声笑语中。

顾九和楚安两人并肩而行,且走且聊着黄允的案子。

“既然你都说了有什么记忆抹杀之类的事情, ”楚安语气里尽是抑不住的喜悦,“那应该可以说明黄允并不是杀害周志恒的凶手了吧——至少, 至少这件事情中还有疑点不是吗?”

顾九叹了口气:“现在来看, 是有些疑点。但这与咱们今日在黄府所发现的证据相比,实在站不住脚。”

而且她适才所推论的一切, 还必须以“黄允不是凶手”作为前提条件。

楚安立即道:“我们等会儿回府衙后再去问他即可。”

顾九斜了楚安一眼,不咸不淡地点评他这句话:“天真。”

她继续道:“你瞧黄允今日那认罪的麻利劲儿,你觉得即使你问了他有关今日我们所发现的疑点,他又会承认吗?”

“那怎么办,”楚安耷拉着眼角,满是沮丧, “如今铁证如山,钟景云又是朝廷官员, 且这其中还牵扯了高世恒和林时,他们两人肯定会在其中煽风点火,最多两日的时间, 黄允就该被拖去刑场。”

顾九忍不住咂舌,颇有无奈道:“你永远也拉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不过——”

她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我很好奇,假如真的存在这么一个被黄允刻意模糊了存在的人,该会是谁呢?”

谁能时隔三年之久后却忽然要为许薛明报仇,还能让黄允心甘情愿地替罪呢?

这个问题仅仅困扰了顾九不足半炷香的时间, 等她与楚安回到府衙不久, 便见王判官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来议事厅。

“王爷, 王爷,”王判官累得气息不均,“刑部尚书派人来报官,说高世恒和林时不见了!”

楚安正愁着黄允的案子,听到这话,随意地摆摆手,敷衍道:“指不定是去哪里鬼混了,等过两日,自个便回来了。”

王判官急得嘴皮子都冒烟:“楚将军呐,这两家的事情对您来说无足轻重,可对下官来说不是小事啊!高郎君和林郎君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下官也跟着遭殃。”

顾九心底倒是咯噔一下,给王判官倒了杯茶水:“怎么回事?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王判官一口喝尽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哭丧着脸:“就是今天国子监下学之后,根据他们的仆从所述,两人照例去了高郎君在曲院街的私宅。大约戌时五刻,林郎君起身去如厕,之后便好久没再回来。等高郎君去找他时,谁知人也没了。”

顾九皱眉道:“我记得那地方有护院看守,两个人怎么会先后凭空消失呢?”

“我也问了这个事情,”王判官道,“他们说杀害周志恒的凶手如今已经被捕入狱,高郎君便没继续让人守着了。”

楚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有些紧张:“会不会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顾九不敢妄下结论,但据王判官所言,高世恒和林时两人的消失绝对有问题。还不待她深想,又见一人匆匆跑来,禀道:“王爷,薛丘山不见了。”

顾九错愕片刻,转身看向沈时砚:“王爷,你何时让人去监督的他?”

沈时砚快步往外走,言简意赅:“从我发现雅集受邀名单里没有他与王伯阳之后。”

顾九和楚安连忙跟上。

“你今日在茶摊所分析得很对,”沈时砚且走且说,“钱引、书信、《治吴水方略》,能将这三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周志恒那里拿放,还能在周胡高林四人的刻意隐瞒之下知晓欺辱一事,凶手极大可能就在黄允、薛丘山和王伯阳之间。”

“之前我们去他们斋舍搜寻那封不知所踪的信件,却发现了《治吴水方略》,那会儿便是薛丘山给周志恒整理的书案。这是其一。”

“其二,我今日之所以问起黄允为何等到三年之后才为许薛明报仇,是因为前两日我翻看了有关王伯阳和薛丘山在户部的籍贯记录。王伯阳和黄允都是京都子弟,除了薛丘山,他是去年因父来汴京任职,这才转入国子监。”

楚安满腹疑云:“只单单因此?”

“自然不是,”沈时砚缓缓摇头,眸色微沉,“而是我发现他原籍贯乃在澧州。”

闻言,顾九和楚安皆是愣了愣。

沈时砚看了一眼顾九,问道:“你应该也困惑,如果真正的凶手不是黄允,那还有谁会为了给许薛明翻案报仇,且能让黄允心甘情愿地替罪?”

“这个人必定于许薛明和黄允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

楚安想起了一个人:“徐正符合这个条件啊。”

沈时砚道:“可他也仅仅符合这一个条件。而且我并不认为徐正会为了许薛明杀人,就像你坚持黄允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一般。徐正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一个已经将儒家思想奉为大半生信仰的人,几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排除了他,我目前只能想到的是——许家人。”

三年前在澧州并未被害死的许家人。

楚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不可能吧......安乡县知县不是说清点尸体时人数对得上吗?”

闻言,沈时砚轻笑一声,眼角眉梢却是饱含讥诮之意:“活人尚且能够做到偷天换日,死人岂不是更容易?”

说话间,三人已经行至府衙门外。沈时砚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哨,轻吹三声,一声高昂悠长的鹰鸣由远及近传来。

顾九循声抬头,望见他们头顶上方盘旋着一只雄鹰。

她不由怔了片刻,看向楚安:“是替你从柳家湾送信的那只?”

楚安点头,而后小声道:“它可厉害了,这东西原是西域使臣进献给先皇的,乃是其神鸟所诞,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贵。结果先皇转手就将它送给了王爷。”

顾九心有惊讶。

先皇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真的比亲儿子还好。

说白了,那鹰不过是一只比寻常鸟儿更为凶猛的飞禽而已。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它所被赋予的含义。先皇能把这鹰送给王爷,很难说不是动了立储之心。

雄鹰落到沈时砚的肩膀上,高昂的头颅顺势垂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顾九抿了抿唇。

大胆,刁鹰!

比起老鹰的热情,沈时砚这个主人显然冷淡了许多,他拍了拍鹰的头颅,又吹了两下玉哨,鹰鸟便展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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