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78)

作者:元灵宇

“都水监丞,这次一同往江南去的同僚。”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陪你一道去会稽的人?”

李观镜有些惊讶地看向元也:“你知道他?”

“知道啊,在刺史府受审的时候,他们说你去山阴的那天晚上,有人将账簿送到姚监丞的案头。”说到此处,元也不由一惊,他再次拿起信,细致看完后,不由讶然,“原来是他自说自话,根本没有送账簿的神秘人!”

“那时候去会稽,是他自告奋勇陪我去,我感念他倾力相助,只觉此人做事稳妥,行止舒朗。”李观镜自嘲一笑,“原以为我和他会成为朋友,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竟会查到他头上去。”

其实早在江南运河开挖之前,王家就已经被韩王李珣盯上,李珣的人取得王家和与太妃往来的账簿后,便设计做下沈家村一案,并且特地安排一人帮助沈辉逃出。元也和谢翊之的加入实属意外之喜,这伙人激着沈辉将证据交给元也,由元也等人送到长安,反倒使事情进展更加顺利,而且无人会怀疑到李珣身上,便是元也和谢翊之都不曾发觉自己竟被人所利用。

而在另一头,姚歌行以天使的身份去江南,引导工部众人查出王家账簿的问题,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将账簿和信件陈列在公堂之上。

姚歌行做得很成功,太妃的罪责被翻出,李观镜入狱,而他本人则几乎在这件案子中完全隐形,若不是杜浮筠的提醒,李观镜压根不会从李珣身上入手,也就不会查到姚歌行。

“还有一件事!”元也回忆道,“进刺史府那晚,姚歌行曾经带着医工要来给我看病,后来杜三郎和杨刺史来了,杨刺史不让别人见我,他才没能进来。我们当时以为他是好意,都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可能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李观镜一惊,后怕不已:“竟有此事!”

“确实有点惊险,不过当时没想那么多,反倒不怕。”元也见李观镜脸色不好,挠了挠头,努力安慰道:“哎呀你别为这种人难过了,朋友贵精不贵多,早点发现是好事,省得以后被他耍。”

“你说的在理。”李观镜愤然道,“他既无义,我便也不必再留情面,等证据被带回来,我便送去大理寺,无论如何,他们该为那十七口人命付出代价!”

元也握紧拳头,慨然道:“没错!付出代价!”

兄弟俩看到对方的模样,仿若通过镜子看到自己,顿时觉得滑稽,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这一笑扫去了不少阴翳,可等到李观镜想到了善后的事,笑意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元也奇道:“你又怎么了?”

李珣是李福独子,圣人几乎将对早逝弟弟的爱和愧疚全部倾倒在李珣身上,要去告李珣,圣人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不悦,而且李珣本人与太子亲厚,如今太子刚被禁足,哪怕李观镜全无私心,在他人眼中难免会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更甚者或许还会牵扯到李璟身上去。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不能立刻为那些人伸冤,须得从长计议。”李观镜歉然答道。

元也讷讷放下手,“哦”了一声。

“对不起,但是我保证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元也耸了耸肩,道:“我不是受害人,你不是加害人,你跟我道什么歉?嗐,我明白的,你们牵扯太深,一发作不知会误伤到谁,反正一步步慢慢来呗,心急容易坏事。”

李观镜松了口气,点头赞同,他有意结束这个话题,想到方才侍墨说的话,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不吃了。”元也讪笑一声,心虚道,“赶着出城呢。”

李观镜愣了愣,心中一动,问道:“你也要去弘福寺?”

“是啊,翊之那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谁?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其实有玄奘法师坐镇,没有人敢去弘福寺闹事,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派人去盯着,也好过将你们困在寺里。”

元也笑道:“那也好,不过我还是要去,总得将翊之接回城里——先前你不是给了我许多金子么?我们俩租了一个小院,自己的地盘来去方便,所以今天还是要走的。”

李观镜张了张嘴,劝说的话终归没能出口。

元也易容好后,李观镜将他一路送到前门,在仆从牵马的间隙,李观镜还是忍不住道:“要常来。”

“知道了。”元也鼓了鼓嘴,含糊道,“哥有事的话可以去找我,我就住在徐孺子家旁边,门上一对破灯笼的那家。”

“好。”李观镜后退一步,让元也上马,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方才元也的称呼,不由又惊又喜,“你方才叫我什么?”

元也一眨左眼,吹了声口哨,笑得风流倜傥:“走了!”

李观镜险些被马蹄扬起的雪扑了一脸,连忙抬手挡住,等他再放下手时,元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街那头。李观镜无奈地笑了笑,正待回院,却见长街另外一头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见到李观镜,直接挥手示意,李观镜有些奇怪,便等在了门口。

这些人很快停到了郡王府门前,李观镜看清首领眉眼,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后悔方才怎么没有直接回家,只是人已经跳下马到了跟前,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道:“见过赵王。”

“我今日是路过,就不进府叨扰你父母了。”李未央说罢,不等人拒绝,便揽着李观镜走到一边,低声道,“墨香琴的事还有谁知道?”

李观镜一惊,也不在意李未央的举动了,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琴不见了。”

“何时的事?”

“应当就是初一、初二这两天,你姑姑在除夕夜还弹过。”

李观镜有些心慌,喃喃道:“谁会去偷这把琴?若是帮你还好,若是……若是……”

“我也是怕这个,我自己倒不打紧,就是担心忱忆,此人在暗处实在太过可怕。”

李观镜不死心地劝道:“我那天说过,只要……”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李未央拍拍李观镜,叮嘱道,“你也多想想,帮忙将人找出来。”

李观镜抱臂,责备地看着他,无奈对方打定了主意,果断上马后,便带着人匆匆出坊去了。

路边有人侧身让过马蹄踏过的泥水,李观镜见状,暗自腹诽了一句,转身回府,不料他刚走上正门的台阶,阍者在身后喊道:“公子,又有客!”

李观镜回头看去,只见前门站着两个人,正是方才躲避泥水的男子。方才不曾仔细看,如今再打量,才发现这两位身上衣物有风尘的痕迹,似乎是赶路而来。李观镜负手而立,阍者会意,转头与那两个说了几句话,稍稍靠前的男子便掀开兜帽,露出脸庞来。

李观镜登时愕然,快步走下阶梯,待到了近前,才发现另外一人背着药箱,李观镜不禁道:“你是方……方……”

“方欢。”

方笙的哥哥,方欢。

李观镜呆了一瞬,转而侧过身,道:“请进。”

方欢的到来太突然,等两人到了前厅,李观镜还是没能想出该如何开口,他借着吩咐茶水的功夫思考对方来意,不想方欢已然开口:“李世子,这次来长安,我想问清楚关于小妹方笙的事,谢郎君说……说她为救你而死,你亦会为她复仇,是这样么?”

行刑前的忐忑终归随着刀落下而消失,李观镜看向方欢,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

“这孩子……”方欢垂眸,轻声道:“也就是说,小妹是被误杀,对么?”

李观镜再次点头。

方欢怔了片刻,喃喃道:“当初若我不同意她孤身去江南,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李观镜没想到方欢不责备他,反倒怪起自己来,其实仔细想想,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恶人做了坏事,心善之人作为受害人,却总是忍不住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好像每一次疏忽都是十恶不赦一般,可真正该死的人却逍遥法外,继续向着他们挥下同一把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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