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0)

作者:旅者的斗篷

若雪和若雨都好奇未来嫂嫂,戋戋提议道:“不若舟颐哥哥哪一日带妹妹们往五里巷去,也好提前拜见拜见嫂嫂,做个认记。”

她一饮酒就上脸,此时眼尾泛红喜动颜色,莲白罗裙,天然美丽,恰如碧桃蘸春水。

沈舟颐凝视她半瞬,微微笑说:“碎挼花打人,我怕得紧。成婚却是不急的。”

贺老太君心叹,如今若雪和若雨的婚事都定了,唯有戋戋和晋惕纠缠不清着。能和魏王府缔结鸳盟自然是好,但也不能把全部希望都系在晋惕身上。

将来等沈舟颐成家立业,还得叫他多为戋戋留意着。他常在外面行走,必定比她这坐井观天的老妇人多认识些豪爵勋贵。只要是四品官以上的门第,戋戋都可以考虑。

东聊西扯,又谈起了往事。当年贺老太君在临稽郊外的李家山遇难时,戋戋不过六岁。马车车轮开裂,贺老太君被受惊的马摔下,跌在悬崖下昏迷不醒。那地方荒山野岭,有豺狼出没,随行的护卫丫鬟都四散逃命去了,唯有戋戋巴巴跑到驿站,哭着求驿官救老太君的命。可怜小姑娘稚嫩的年纪,跑得绣鞋也丢了,浑身是泥巴,豺狼猛虎都不怕,只哭着喊着救祖母。

戋戋涩然垂下头,“这事祖母说过很多遍啦,还提做什么。”

贺老太君慈然道,“戋戋就是祖母命中的贵人,咱祖孙俩相互庇护着,谁也离不开谁。”

此刻阖家俱在,贺老太君却丝毫不掩对戋戋的偏袒之情,就连男哥儿贺敏都受到了冷落。有老太君在一天,戋戋就是贺家毋庸置疑的明珠,谁也动不了她。

贺二爷和吴暖笙均微有自得之色,三房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沈舟颐也赞道,“戋戋妹妹自幼就是有孝心的。”

戋戋望向沈舟颐腰间的莲花佩,“舟颐哥哥把母亲的遗物随身佩戴,不也很有孝心么?”

沈舟颐幽幽道,“虽然如此,远不及妹妹。”

他抬箸为她夹了一片笋丝,笋丝浸在冰中,晶莹剔透。言有尽而意无穷,他要说的并不是字面,而是什么更深的含义。

……就仿佛他知道了什么。

戋戋垂下头,口中慢慢咀嚼着笋丝,不知怎地一股凉意溢过唇腔直冲天灵盖,连带后脊梁骨都跟着凉。

余下贺老太君与贺二爷又谈家里的闲事,女眷们各自说话,嘈杂热闹。杨钢蹑进厅室中,在沈舟颐耳边道,“公子,外面有人找您。”

沈舟颐微疑,暂时辞别老太君等人,和杨钢一路往沈家正门口。来客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白鹿洞书院的同窗顾时卿。

暌别经年不见,两人早已断了联络,却不知为何今日忽然造访。

顾时卿对沈舟颐甚是热络,带了两大箱子的土仪。

请客入室,奉上三杯水酒后,顾时卿道:“当年你父母出事,你撂下白鹿洞的课业回来奔丧,同窗们都巴巴等你回来。谁料你一去不返,继承祖业,做起药材生意啦。我在临稽费好大劲儿,才找到你这儿来。”

沈舟颐年少时确实在白鹿洞书院读过两年书,和顾时卿只是泛泛之交,实说不上亲厚。顾时卿冒昧造访,正乃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有事相求,便是有利可图。

沈舟颐常在商人中摸爬滚打,于人情处事这一套心知肚明。顾时卿将带来的礼物件件展示给沈舟颐看,原来土仪只是最表面的一层,箱子底下尽是绫罗珠宝、银票金银。另个箱子中,小心存放有古画真迹和佛经典籍,都是常人求而不得的稀世孤本。

顾时卿道:“当年约好‘苟富贵毋相忘’,小弟幸而发达了,小小菲仪不成敬意,还请兄弟收下。”

沈舟颐神色甚是平淡:“时卿兄特意造访,有话不如明言。”

顾时卿不卖关子,“小可斗胆,问沈兄家中是否有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沈舟颐眸中冷光闪了闪。

顾时卿继续道:“沈兄和贺小姐昔日有婚约我知道,但你那位妹妹可不是平凡人,她为魏王府的世子爷所青睐,不是常人所能肖想的。”

沈舟颐瞥着那些黄白之物,“原来顾兄早投在魏王府门下,今日是特来游说我的。”

顾时卿道:“虽然如此,小弟也真心为沈兄好。人生在世,你我只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虽现在偶然发迹,不知什么时候就急转直下了,怎能斗得过真正的贵人?”

“就譬如前日,沈兄有几条命敢当面顶撞魏世子?况且你妹妹和魏世子情投意合,她早已是魏世子的人。魏世子来带走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对?当年沈兄若在白鹿洞书院考□□名,加官进爵,现在或许能与魏世子较一较。然沈兄现在只是药石商人,说不好听点属下九流,须得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得直白,沈舟颐听罢目光沉沉,并未反驳。

顾时卿估摸着他可能动摇了,进而指着那两大箱宝物道:“这些都是魏世子赏给沈兄的,足够本钱再开一间大药铺了。若是沈兄明白魏世子的意思,就收下。”

沈舟颐沉吟片刻,起身去审视那两个大箱子,骨节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那些冰凉的珠宝,似乎对这些富贵颇有兴趣。

顾时卿满拟此事圆满,准备回去和晋惕复命,却听沈舟颐举重若轻的一句,“恕难从命。”

……

贺家大爷在时,做的原本是倒卖草药的生意。贺二爷因腿有残疾无法外出经商,便一直给人看病,多年来因老实稳干倒也攒下些许名声,时不时还有机会入勋爵府第给贵妇人们问诊。

奈何他医术其实并不精,误诊之事时有发生,一趟诊下来挣不到钱反而被勒令赔钱。如今沈舟颐年华正盛,担当贺家顶梁柱之责,贺老太君便琢磨着叫贺二爷退下来养腿,莫要再四处惹事了。

然贺二爷嗜好医术,端是个闲不住的人,对贺老太君的劝告左耳进右耳出,仍然四处给人瞧病。贺老太君无计可奈,只得由他。

戋戋上次被晋惕吓怕了,连续几日来自封在深闺不出。需要什么贴身的物件,都是叫清霜上街去买。清霜每次出门,都能带来不少外界的消息。

临稽百姓都在议论着魏王府世子爷要娶世子妃的事,对方乃江陵赵阁老的嫡女赵鸣琴。

清霜愤愤不平:“魏世子当真是个负心人,缠弄小姐,还要娶正妻,把小姐当成什么人了?他是存心想让小姐做妾。”

戋戋正自梳妆,听晋惕要议亲,手中画眉的笔骤然断了。她怅然若失,丢下眉笔,躺在锦被上把脑袋埋起来也不说话。明明是一段孽缘,她极力劝自己忘掉,却怎么也忘不掉晋惕这个名字。

她哑声道:“他要议亲与我何干,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和我说。”

清霜语塞,“可是……”

“小姐嘴上说不相干,其实还是在意他。”

戋戋缄默,棉被内传来细细的哭声。半晌哭声又停止,似乎不是为晋惕而哭,而是哭自己命苦。她流了一场眼泪,释放压力,哭后反倒好受多了。

贺老太君要靠着沈舟颐给贺二爷还债,因而数日来格外讨好沈舟颐,流水似的珍馐美酒,日日不重样地烹饪。这日仍然等沈舟颐一道用晚膳,等来等去等得众人都饥肠辘辘,也不见沈舟颐归来。

问邱济楚,邱济楚说今日他单独去卖货了,没和沈舟颐一道。

月上中天,临近夤夜,沈舟颐仍杳无音信。贺敏和贺若雨等人都困倦不堪,先行回房休息,唯戋戋留在寿安堂陪贺老太君等着。

贺老太君有种不祥的预感,命人出去四处寻找沈舟颐。两拨家丁兜兜转转,整个临稽城都找不见人。贺老太君厉声命其再找,邱济楚也感事情不妙,领人往湖边踅摸。

折腾了一夜,才见杨钢扶着沈舟颐回来。沈舟颐气息奄奄,右手手臂沾满鲜血,双颊更苍白得可怕。

“一伙黑衣人烧焚我家商船,还逼公子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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