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04)

作者:旅者的斗篷

他从前自恃王府功劳高,即便自己带走戋戋,父母也会安然无恙。如今看来,君是君臣是臣,君永远无法对臣产生庇护的感情。即便臣子在战场立下再大的功劳,王府的兴衰也只在圣上的转念之间。

魏王夫妇相互搀扶着急步而奔,迎头扇晋惕两个耳光。

“逆子!你到哪儿去了?贺家姑娘又到哪去?”

最疼爱他的母亲两鬓斑白,容色枯槁:“子楚,你行事荒唐,想害死咱们全家么?你已经过了稚子的年纪!”

晋惕大为愧仄,双膝屈弯,咚地跪倒在父母面前。

此番的确是他冒失,自己一走了之,却将父母、王府满门良贱置于厝火积薪之境。这些时日,他确实太沉迷于儿女私情,险些酿成大错。

幸好没走,没走。

原来戋戋迷晕他,是为他考虑。

事到如今,晋惕也无法实话实说,只得谎称自己到郊外喝酒,醉醺醺间掉入树洞的深坑里,摔伤骨头,爬不上来,直至今日才攀树藤脱困。

至于与贺家女私奔,纯属无稽之谈,他这几日都未见过贺家女。

魏王闻此心脏骤松:“原来我儿并未私掳郡主,快快报与圣上,求圣上对你网开一面,都是场误会,误会。”

晋惕艰难地编谎话:“是。儿,儿被尖锐的石子扎中腿骨,又醉得厉害,在深坑里呼救也无人答应,这才,这才……”

魏王妃啜泣道:“是贺家那贱女子自己私逃的,原与我儿无尤,我儿和那贱女同时消失仅仅是巧合罢了!凭什么把所有罪责都赖在我晋家头上!”

王妃如此说,便是撇清晋惕,把所有罪愆都推到戋戋的头上。

晋惕倏然胆战心惊,后悔自己失言。然话出口像泼出去的水,再无丝毫挽回的余地。

戋戋就此人间蒸发也罢,否则一旦被抓回来,她身为和亲的郡主竟敢私逃,乃罪无可赦的重罪,圣上必定要处死她。

魏王即刻命人入宫,将晋惕已然归来、且与贺家女失踪无尤之事禀告圣上,祈望圣上撤掉对晋家的惩罚。

晋惕临时编出的这套谎言虽然离谱,胜就胜在自圆其说,没有丝毫逻辑不自洽之处。

消息送到宫中,圣上虽也狐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晋惕的说辞。毕竟晋惕个性洒脱豪放,此番接连受挫,跌到树洞中大醉一场也未尝没有可能。

晋惕说醉倒了,应该便是真的;否则他若真和贺家女私奔,怎么还会突然独身一人回来?早就飞到天涯海角去。

日后平叛柔羌还要依靠魏王父子,既然有台阶下,圣上何苦把关系闹僵。

只要晋惕未曾与贺家女私奔,就可以宽恕。

当下所有矛头都对准莫名其妙失踪的戋戋,原来人人都以为戋戋是被晋惕掳走的,如今既然魏王府脱罪,该承受灭顶之灾的就是贺家。

毕竟,圣上答应将戋戋送去给阿骨木王子和亲的。若王子找上来讨要说法,圣上只能拿贺家开刀。

依据本朝律法,子民犯法个人遭殃,而且要牵连九族。

然出乎意料的是,前两天还气势汹汹的阿骨木王子这几日宛如病猫,对迎娶戋戋之事绝口不提。他把自己和族人们关在高丽馆里,谢绝外客,像是一夜之间被暴风雨淋透了魂儿。

王子带来南朝的几个族人都是他的心腹,如今却个个瘫痪在床榻上,面色如纸浑身青紫,饱受折磨……王子看在眼中心如刀割。

沈舟颐下的这种毒很像他们北地的一种名叫雪葬花的毒花,那毒素的厉害王子清楚得很,即便在他们柔羌也并无解药可用。

沈舟颐那日在王子耳边提点的那句,似乎暗示手中有此毒的解法。原话是“退掉与贺家女的婚事,解药给你,那本你们寻找的经书也给你”。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若王子想到圣上面前告状,沈某固然死不足惜,却要你族七位好汉一同陪葬。”

王子别无选择。

戋戋仅是个女人,王子那么卖力地争取她,半为美色,半为和晋惕赌气。

王子此刻要面对的,是族人七条沉甸甸的性命。他怎可为美色,而眼睁睁看着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生生殒命?

闹到南朝皇帝那里,确实也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雪葬花的毒素正在侵蚀族人的五脏六腑,再晚些时候,恐怕连解药也回天乏术了。

王子拖着疲惫的身躯,极难为情地找上沈舟颐。他冰冷坚硬的头颅是钢铁铸就的,从没向谁低过头,今日却首开先例。

无可厚非的,他答应沈舟颐的这场交易。

其实细想来,用个女人换族人的七条性命外加《善人经》,似乎也不亏。王子和戋戋,本来就是玩玩。

沈舟颐得王子承诺,才前去医治那些中毒的族人。柔羌这异族王子诡计多端,沈舟颐考量到王子有可能反悔,便留有一手,没有完全清除那七个族人体内的毒素,而只是给他们续命的解药。

这样的话每隔一段时间,王子便要求他一次。危急时分,他可以保命。

“沈舟颐。”

临走时阿骨木忽然叫住他。

“这雪葬花毒,整个柔羌都无人有本事解得,你究竟如何做到的?我不相信南朝医术超出我柔羌这么多。”

沈舟颐淡淡:“无可奉告。”

“追随本王子吧。我柔羌也需要你这样懂医术懂毒理的人才,本王子给你的银钱和女人比那什么大皇子还多。”

沈舟颐悄立半晌,仍是冷冰冰的语气:“多谢厚爱,恕难从命。”

他又不是狗,缘何非要认个主呢?

“你若答应,本王子可以帮你找戋戋。”

沈舟颐额角跳了跳,却仍没受此诱惑,治完伤病后径直离去。

三个围绕在戋戋身边的男人,表面上谁也没有戋戋的下落。

她似乎真的人间蒸发了。

晋惕担心戋戋的安危,急欲比圣上先一步找到戋戋,好护她藏起来。否则一旦被圣上追到,戋戋必死无疑。

晋惕曾暗暗跟踪阿骨木王子和沈舟颐两人,发觉两人偶尔有来往,仅仅都是医药上的来往,王子的什么族人似乎需要沈舟颐去医治。

阿骨木王子犹在其次,晋惕主要担心沈舟颐会耍诡计。此人远远比阿骨木王子要了解戋戋,戋戋身在何处,他说不准可以找到,便把跟踪的重点放在沈舟颐身上。

可几日下来沈舟颐起居照旧,早晨往永仁堂问诊,下午去高丽馆治王子那几位受伤的族人,该干嘛干嘛,并无任何形迹可疑之处。唯一一次找寻戋戋,还是托付邱济楚。

笑话。邱济楚能做甚?

晋惕暗暗祈愿。

莫如,戋戋真的飞走吧。

做回那个自由快乐的小仙女,从此不受人间羁绊。

他在内心暗暗对自己说:戋戋,要么你现在回来,我来护你。

要么,愿你永不回来,永远离开那些伤害你的人。

第64章 笼鸟

黑, 泼墨般的浓黑。

戋戋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四肢百骸无半丝力气,脑袋晕沉沉, 稍作动弹就恶心想吐。

她眼皮沉重如铁, 舌头也干燥得快要冒烟, 酸痛的喉咙吐不出半个字。

水,她想喝水,哪怕半滴也好。

她侧躺在一软绵绵之物上,欲挣扎起身找水, 却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束住了,眼前也被缚着黑绸布,根本难以挣脱。

这是哪里?

闭塞, 安静, 黑咕隆咚, 独身一人。

她恍惚间来到那个久违的噩梦中——那个在闺阁中常常困扰缠绕她的噩梦。

所以噩梦终于变成了事实是吗?

戋戋陷入极度恐惧。

她暗暗闭眼, 缓缓凝聚身体所剩无几的力量。可她身子骨远比料想中要虚弱,咕咚, 她从软垫上直直滚下来,因为手脚被缚的缘故脸先着地,疼得她嘤唔数声,连连倒抽冷气。

一点烛火透过黑绸刺入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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