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36)

作者:旅者的斗篷

沈舟颐带着面具,右腿瘸着,左手一颗一颗把草药从筛网中拾起来,放在鼻下嗅嗅,才缓缓装进药篓里。

其实他嗅觉也被那场火损伤得厉害,什么草药味都闻不见。草药干瘪枯萎,一如他这个人。

沈舟颐现在仿佛真的无欲无求,这么多天以来,他没出过门,也没打探过戋戋下落,更未曾为自己医治过。

他的身体愈来愈虚弱,生命之力在阳光下飞快流逝。明明是二十几岁少年,却宛若风烛残年古稀老人,暮气沉沉。

唯一爱好,就剩摆弄这些草药了。

邱济楚来到沈舟颐身边,将本厚厚的、泛黄手记丢在他面前。

“下午你给自己扎几针,按照你自己写的穴位和方法,那上面记载的药材我都提前替你买好了。”

沈舟颐淡淡瞥一眼,没做回应,依旧死水无澜,摩挲着手中东西。

邱济楚见此,又说:“你若执意不肯自救,我和若雪可就要下手了。我俩都是庸医,手中没准得很,到时候把你扎出个好歹来,你可莫要怪罪。”

沈舟颐幽幽道:“济楚。我和你说过没有?何必呢?”

“沈舟颐,我告诉你,最多三天,你三天之内必须达到能下地走、能远行程度。我相信以你的神术做得到。”

沈舟颐置若罔闻:“凭什么。”

“凭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是咱们全家人的!月姬现在以泪洗面,可怜她怀着第二个孩子,还要担心你!老太君身子虚弱差劲儿,多次想来看你,都被我委婉阻止了。”

沈舟颐冷冷垂着眼皮。

这些凭借,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干系。

无论月姬还是贺老太君,他已经尽力安排好,仁至义尽。

他死,难道他们都不活了么?

而且,邱济楚以为他是大罗金仙么,就算他身体健康、五感好好的,三日之内也救不回来一个烧伤如此严重之人。

“我知道你有办法,别推脱。三天是最长期限,三天后你必须启程去抢救人。稍微延误,恐怕人命就呜呼了。”

救人?

沈舟颐恍惚,他自己都变成这般模样,还救得谁?世上大夫千千万,岂独他一个。

邱济楚:“你从小志向悬壶济世,你的慈心到哪去了?”

沈舟颐:“我没有慈心。”

“那病人会死!中毒而死!”

“人谁无死。”

邱济楚痛心着:“你到底救不救?”

沈舟颐漠然:“恕无能为力。”

“你再说一遍?”

邱济楚咬牙切齿,“若我说,要你救的那个人是贺戋戋,她中了雪葬花毒性命垂危,腹中还怀有你的孩子呢?”

哐当,沈舟颐手中盛草药白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他渗血眸子中似乎含着恨,惊诧,和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邱济楚哼:“我只说一遍,你爱信不信。贺戋戋就快死了,等着你救呢。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她,你若再这般消沉下去,她难保一尸两命。”

沈舟颐额角剧烈跳动。

邱济楚之言,似半空中轰隆隆打三个晴天霹雳,重重劈在他身上,使得麻木的他猝然间清醒来。浑身好疼,皮肉好疼,心好疼……他恢复了知觉,他在一瞬间知道疼痛。

她,怀了他孩子?

沈舟颐茫茫望向天空。

天呐。

瞳孔漫出忧伤和欢悦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悲喜沾湿衣袖。

对戋戋的爱与恨极度潮起潮落,此刻终于重新又汹涌起来。

第86章 木鱼

雪葬花毒侵蚀戋戋的身体, 晋惕眼睁睁看着娇花般的人消瘦下去。

说来晋惕无比自责,怎么从前戋戋和沈舟颐在一起时就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和自己在一起就沦落成半死半活?

难道他晋惕命硬, 克戋戋吗?

不, 一切都怪阿骨木王子还有那些误诊的北地庸医。

庸医能害人性命诚不他欺, 晋惕悲愤之下找阿骨木王子打了两三次架。

阿骨木王子为戋戋中毒之事也愧仄万分,晋惕打他,鼻青脸肿,他也丝毫未还手。

然晋惕就算把阿骨木王子打死也无用, 根本救不了戋戋。

每日晋惕对着戋戋昏睡的模样泪如雨下,为什么他之前就是钻牛角尖,一定非要逼戋戋落胎?

这下可好, 母子俩都得丧命。

从前柔羌族人中此花毒是沈舟颐治好的, 王子满以为南朝大夫都有此神术, 费尽心血请来许多, 却徒劳无功。

戋戋一双妙目憔悴,依靠在晋惕怀中。

晋惕恨然对她说:“我真憾杀了沈舟颐, 若他在,怎么也能救你……”

戋戋虚弱颤了颤,最怕听到沈舟颐这个名字。

她真杀了沈舟颐吗?回想起来,跟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似的。

又五六日忽忽而过, 妙手回春的大夫还是没能找到。时间飞快流逝, 戋戋性命也在飞快流逝。

晋惕绝望至极, 认为戋戋此番必死无疑。即便他想在阎王爷面前用自己命换戋戋的命, 阎王爷也不答应。

晋惕以未曾迎娶戋戋为毕生大憾, 于是骑快马到市集中买来红盖头、红嫁衣, 准备临死前把戋戋娶了。

戋戋浑身没力气, 晋惕亲自服侍她穿嫁衣,梳头、插簪、描眉。

他一边热泪长流,一边亲吻戋戋殷红的唇,心叹他们怎地如斯命苦,刚要过上好日子就阴阳两隔。

戋戋木然若失。

嫁给晋惕吗?

她心头空盲盲,没有任何正面的甜蜜、畅快,也没有任何负面抵触、恐惧、悲伤。

仿佛她就是个木头人,除去沈舟颐外,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晋惕温柔牵起她手,“帐篷里太闷了,我带你出去骑骑马。”

自从戋戋中毒以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帐篷里躺着,许久许久没晒过太阳了。

北地有遥无边际大草原,蓝得沁人心脾天空,白如棉花的云,凉凉拂面西风。

戋戋有着身孕上马不方便,晋惕便先将她抱上马背,自己再纵身而上。

两人同乘一骑漫步在广袤天地之间,风吹草低,仿佛也变成了渺小蚂蚁。

戋戋深深呼吸着自由空气,低头见自己指甲盖的紫黑加重。

毒素越来越深了,她真不知道哪一天就阖眼,沉眠地底,再也见不到如此明媚太阳、自由的清风。

抚摸自己小腹,最可惜的是她还怀着尚未成形孩儿。

孩儿何辜?

她曾极度厌恶给沈舟颐生孩子,但真有了,又心软想生下来。

如果阎王爷可以行行好,留下孩子的性命……

她心涉游遐,晋惕温暖的胸膛贴了贴她,将她拉回现实。

“戋戋,真想和你这么天长地久走下去。”

天山共色,一枕清风。

晋惕:“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问你……我,沈舟颐,还有阿骨木王子,你心中真正钟情的究竟是哪一个人?我知道沈舟颐死了,阿骨木又把你害成这样,你不可能再选择他们,但是……如果我们三都健健康康的,且都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愿意娶你、爱你、呵护你,我们财富、地位也一样,你会嫁给谁?”

晋惕和沈舟颐斗了大半辈子,吃过亏,也占过便宜,到头来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眼看着戋戋性命如这落日夕阳般渐渐沉下去,晋惕很想知道他们三到底谁赢了。

戋戋缄默,惆怅许久。

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三人财富地位相同,都健健康康的,都愿意娶她呵护她?

她浓叹一声,最初选择当然是晋惕。曾经她还是贺家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做梦都想攀高枝,嫁到魏王府做高高在上世子妃。

可是后来,她又和沈舟颐做了夫妻。

再后来,她又记起前世之事,想起了慧,沈迦玉。

她缓缓道:“世子爷,我爱过你,对你一直心怀感激。至于沈舟颐我恨过他,我对他有种微妙的感情,说不上来。”

或许是愧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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